张艾达已经给亲哥打过电话骂过他一通,说你们请的这都是些什么记者,池羽是自愿来的,是给你面子,不写写他表现,赛后谁都累了,他朋友还受伤了,怎么净捕风捉影,揪着这几秒不放。
张艾文只是大手一摊,说,我管得了雪场,管得了比赛,管不了记者写什么稿。
挂了电话,张艾达就憋着股气,池羽不回应,她就继续问他:“你这是着急去哪儿啊?吃饭啊,还是去约会啊?《锋尚》和《体育周报》你表现的不是挺好的吗,有啥说啥啊,这又是怎么了?”
池羽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想解释,因为本来也没想要这个冠军,因为肖梦寒受伤了他很担心,因为多年不联系的池勉对他突然伸出了手,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
都是虚的。十年过去了,他跳台技巧没怎么精进,做人的道理更没学会多少。
这通电话打到最后,张艾达只听电话那边,池羽闷闷地说“知道了”。
张艾达叹了口气,她这一通输出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对方总是这种态度,她都生不起气来。
“我给你约了在北京和万宇坤再做个采访,就是上次给《锋尚》写特约稿件那个记者,就谈这场比赛,到时候好好说说。”
“嗯。”池羽答道。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赛后急救室里面肖梦寒的妈妈。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握住他的手。那一瞬间,池羽明白为何肖梦寒总是天生乐观,很少抱怨苦或累,经历过挫折,热爱也从不减退。滑雪、出国、比赛、代言,对他来说好像是非常容易且信手拈来的事情。他退一步是海阔天空,自己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
“晚上发个微博,发点你和梦寒的照片,该说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
“我知道了。”
池羽省心是省心,他都不辩驳两句,张艾达手底下带惯了不听话的小孩儿,还真不习惯池羽这样的。到最后她都有点心虚。
“小羽,是发生了什么吗,到底有啥事儿啊,你也跟我说说。我没准可以帮到你。”
“没什么的。”
电话那头,张艾达口气软下来,甚至可以算是小心翼翼的。她猜测道:“梁牧也又怎么了?”
池羽脸颊发烫,说:“不关他的事。”
挂了电话以后,他才又打开微信。
悦恒开门邀请赛的号码牌和奖杯,他照样拍了个照发朋友圈。自从winterlasts那一场自由式挑战赛获胜以后,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他记录每一场参赛和完赛,也不仅仅是胜利。只是这一次,这个冠军有点运气成分。念及遗憾伤退的肖梦寒,池羽除了奖杯,还发了一张和他一起的合影。
肖梦寒立刻回复:“熊熊好可爱”,伴着个哭脸儿。池羽回复他:“好好养伤,改天送你”。
这条状态底下收获了很多个赞,可依然是没有那个人。他俩上次的交流还停留在三个月之前。
池羽告诉他:“《锋尚》发刊了,ada姐很满意。谢谢你和向晚姐拍的封面。”
梁牧也回得很客气:“应该谢谢你成全我们。”
再往前,就是池羽问他:“雪板有收到吗?”
梁牧也说:“昨天收到了,谢谢你,也替我妈妈谢谢你。”
池羽没话找话,问他,“饺子还好吗?”
梁牧也就说:“挺好的,谢谢你关心。”
他每次回他信息速度都很快,比在加拿大时候都快许多。可回复却总是十分简单,十分周全,总是感谢当头。池羽现在又有些后悔几个月前非要加回来他的微信。如果根本就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也就没有这个念想。他竟然是凭空给自己添了期望。
可就是那天,他刚刚得知黄鹤意外离世的那个下午,那时候他曾经撬动了未知世界的一个角,而梁牧也对他敞开胸怀,露出真性情。回酒店那趟短短的车程中,应该不止他一人心碎。他一次都未曾往驾驶座看,可他感受到一直有一道目光在他自己身上,把他烧得灼热。
他是后来才有一种危险的直觉,就是那一刻的梁牧也同样丢掉了他的理智、原则和底线。若自己问的不是“能否把我加回来”,而是其他要求,对方也大概也会答“可以”。
能否再抱我一下。能否再陪我五分钟。能否今夜跟我走。
只可惜,雪不会再下,海天公路永远不会再堵,而他太恪守游戏规则,自己给自己划清了界限。如今,通往那个世界的窄门对他永久地关闭了。他们之间,又回到了陌生礼貌的距离。
次日清晨,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手机响起新消息提示。池羽惊讶地发现,那个红点竟然是出现在了梁牧也的头像上。
那个人竟然时隔数月,主动给他发信息。
――“池羽,我看你在广州。这周末在重庆的云顶岩馆有一场纪念黄鹤的攀岩活动。你没来得及参加葬礼,想来参加这场活动吗?”
想起之前种种,池羽便委婉回复:“不了吧。之后要去瑞士训练了。”
*
事情要从一天前说起。九月中下旬,徒手攀登纪录片《攀》的成片剪辑完毕,全时长为98分钟。
从格凸回来以后,制作团队分工明确。梁牧也是导演,所以由他回看标记为重点的全部视频素材,根据拍摄内容大量改动脚本,设计主线叙事,并花了两整个通宵,做出了第一版本的粗剪。而郑成岭去联系音乐制作、发行和电影节参展等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