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煜捏着眉心:“你跑这一趟,就为了问这两句话?”
他不以为然的模样,让阿妤下意识地弱弱反驳:“那是太后呀,妾身不该小心仔细着些嘛……”
封煜懒得与她多说,索性伸手抚上她的小腹,挑眉看她,轻颔首:
“你觉得母后会不喜你吗?”
他意有所指得太明显,明显到让阿妤觉得她跑这一趟过于蠢笨。
她低下头,拉过男人的手紧紧拽着,委屈地娇哼了声:“那、那太后娘娘喜欢皇子,也不一定喜欢妾身啊。”
她的紧张不安不似作假,封煜忽然想起太医说过的,有孕之人情绪敏感,不得让其思虑太多,他顿了会儿,抬手抚了抚女子的青丝,低声道:
“她会喜欢你的。”
封煜透过她,看向屏风外,眸色微深。
他并未骗她。
母后对他甚好,在他子嗣上尤为上心,便是在五台山的这么多年,依旧不忘惦记此事,之前听说后宫接一连二的小产,伤心之余甚至还请了太医。
这般情况下,她怎会不喜眼前这人?
阿妤仰头看他,忽然弯着眸子笑:“妾身信皇上。”
封煜盯着她的眸子,轻啧了声后,心底忍不住轻嗤声,小骗子。
若是真信他的话,就不会问这么多遍了。
这般想着,封煜再瞧她顾盼生姿的脸庞,忽然冷嗤了声,阿妤微愣,不明白他怎么就忽然生起气了。
阿妤悄悄地后退了一步,忽然被人一把捉住:“去哪儿?”
阿妤忙将御案上的糕点推过去,笑:“妾身给皇上拿糕点。”
不提此事尚好,封煜此时再瞧这糕点,越发觉得她没诚意,以前好歹还能认真地备个汤,如今都开始随意拿些糕点打发他了。
至于她说的什么特意尝过,才给他送过来的话,封煜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捉住用完就准备跑的人,冷冷地说:“研墨。”
听见这个吩咐,阿妤顿时松了口气,她曾学过字,这研墨,她自然也是会的。
只不过,红袖添香的事,她原以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阿妤顶着男人的视线,挽起袖子,开始研墨,她动作好看,墨也磨得细致,这些曾经都是有人细心教导她的,记在了骨子里,即使三年宫人生涯,也未曾抹去。
封煜看折子的空荡,无意间瞥见,不动声色地眯起眸子。
他忽然想起,这女子是识字的。
虽说本朝并不禁止女子识字,但书本笔墨皆是贵重,若是家底不厚实的人家,连男子都未必供得起,又怎么会刻意培养一个女子?
若是家道殷实,她又怎会进宫做个宫女?
阿妤正专心研着墨,忽然听见男人说了句:“你来写个字。”
阿妤微愣:“皇上在与妾身说话?”
“不然这殿内还有旁人吗?”封煜示意她自己看。
早在两人说话时,杨德就无声地领着宫人退了出去,阿妤知道这事,但是她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叫她写字。
她瘪了瘪唇,曾经她便最讨厌写文弄诗的,每次夫子让她抄书都被敷衍过去。
她有些迟疑:“妾身许久未碰笔了,怕污了皇上的眼。”
她这话倒是真的,进宫这么多年,在瑜景宫时,容嫔不会让她碰这些,后来进了印雅阁,她也只偶尔翻下话本,这些东西,她能记得都算不错了。
封煜直接将笔递给她,颔首淡声说:“写吧。”
阿妤不敢拒绝,只好接过笔,对着空白的纸页犹豫了半晌,才定了神,持着笔写下一个字。
封煜就站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从她拿笔,到落下,再到字迹完整成形,封煜缓缓拧起了眉。
她动作有些生疏,却不妨碍他看得出来,她这番姿势和写字习惯是刻进了骨子里,即使她许久未动笔,下意识也流露出来。
封煜垂眸去看她写的字。
单单一个“妤”字,似簪花字迹,娟秀之外更多了些灵活,笔锋之余尽显温柔。
都说字如其人,她性子娇纵,这字倒有些不像是她写出来。
封煜轻眯着眸子,他忽然想起,她好像从未和他说过,她姓甚,只单单说了一个名字。
阿妤只写了这一个字,就立即放下笔,如何也不愿写了。
她没封煜想得那么多,这一个字,她用了心,比当年初学字时还要仔细,为的就是不让男人说她字丑,她有些红着脸,道:
“皇上,便是不好看,您也不许嫌弃,是您让妾身写的。”
她动作甚是自然,封煜睨着她,许久才说:“你这番字,倒是写得不错。”
阿妤才不信他的话,斜眸道:“皇上就别笑话妾身了,和您比,妾身这字根本上不得台面。”
封煜没接这话,见她娇气地揉起手腕,以前那些疏忽的地方此时皆想了起来。
比如,她较之旁人的娇气,明明是宫人出身,却比一些宫妃还要来得娇气,撒娇卖乖简直是信手捏来,一看便知是曾经做惯了的。
换而言之,他的这位钰美人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不知怎得,封煜忽然对她进宫前的身份起了丝兴趣,他指着案桌上的字,问:“特意学过?”
阿妤揉着手腕的动作无意识停下,微怔了须臾,才低头说:
“……嗯,家中曾请夫子教导过。”
声音很轻很细,几不可闻。
阿妤这时已经察觉到他的想法,身子微僵直,除了紧张外,她还有些惊讶和意外。
她一直都知晓自己的身份瞒不过,因为她也并未特意遮掩过,所以她对此并未有什么防心,在男人让她写字时,她也只是在想自己写字不好看,未曾想到这一点上来。
令她意外的是,她原以为皇上会在她侍寝前,就调查过她的身世。
而如今,见男人的反应,好似是没有?
她不想提起曾经,却也从不觉得那是个秘密,突然意识到皇上并不知她身世这一点,让阿妤一时之间也不知做甚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你不行啊,睡人之前,不该调查个一清二楚吗?
狗皇:闭嘴,可以吗?
第76章
殿内安静, 熹微暖光透过窗格,映在男人修长的身影上。
阿妤不知何时垂眸,擦着指尖上刚刚不慎沾到墨水, 她捻了捻, 又用帕子轻蹭,无意识地失神。
其实她的家世没甚好说的, 若是皇上有心, 一查便可知。
她出自江南, 皆说江南易出美人, 不止这一点, 江南也多富庶人家。
先帝在世时,江南有两大商行,其一为江家, 虽为商户, 但本朝不似前朝那般轻贱商人,因此,江家在江南堪称得意, 其主母, 为江南洛家女,六品官员的嫡女。
江家有三女两子,其中有一女, 是洛氏所出嫡女, 名唤江妤。
阿妤捏着帕子的手紧了些,刻意将往事藏了许久,这时去记起,不由得眸色轻恍惚。
那个江家嫡女,便是她。
她自幼时, 就知父亲偏宠妾氏,对她和娘亲大多处于不闻不问的态度,但好在,他能掌管江家,也非是要宠妾灭妻的人,她娘亲又出自六品洛府,是以,她过得其实并不差。
除了常见不到父亲,即使见到了,也是在庶姐面前外,她过得比许多人都要好。
她对父亲的感情很淡,淡到即使现在回想整个江家,她记忆中最浓烈的色彩,不过是那个待她温柔的女子,以及那个曾被她救下、唤了多年哥哥的男人。
不过,如今江南早已没了江家。
阿妤其实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在江府,她们只是过得尚好,却也不至于对江家的事了如指掌。
后来她匆促逃进京城,才彻底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父亲,在那场夺嫡中站错了位罢了。
先帝尚在世,他便暗中给越王投入了大量金银,阿妤后来就在想,那场越王发动的宫变,若无江家的财力支持,还能出现吗?
江家倒得比越王要快,先帝在位的最后几个月,江家所有的财产就都充了国库。
阿妤知道,这算不得冤枉,既然想要搏那滔天的富贵,就自然该承受事迹失败的风险。
想到这儿,阿妤不自觉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她知晓,关于江家的结果,这男人曾经定在其中推波助澜过。
但就算知晓,那又怎样呢?
她对他升不起一丝恨意,也没甚好恨的。
就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曾对她和娘亲透露一言半语,丝毫不顾及她们二人的死活,这般亲近的人都能这么狠心,又凭什么要求敌对的他放过江家?
若是阿妤站在他的位置上,也不会傻得给自己留下这么大隐患。
若论恨,她该恨的也应是她的父亲。
当年那件事,她唯一放不下的,只不过是她当作兄长的人,冷眼旁观,任她如何求救,都一言不发,直至她娘亲死亡,直至她被拖下,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利器划过脖颈,那似锦帛断裂声又在她脑中响起,阿妤记起那被雨水冲刷的血迹,和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女子,她脸色倏然泛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封煜一直看着她,见状,手疾眼快地扶住她。
所有想问的话,在看见她这副模样时,都被他咽下,不过她曾经身份是何人,现如今,她都不过只是他的钰美人罢了。
更何况,他想知道的事情,总能查到的,没必要在此时去问她。
阿妤有些身子发软地瘫在他怀里,顿了会儿,她才回神,双臂无力地环着他的腰际,将头轻轻靠在他胸膛上。
就算再过去多久,她依旧没有办法去坦然地想起那件事。
她不在意江家如何,但她无法接受曾与她相依为命的娘亲,一动不动地死在她面前,而她却无力阻拦的情景。
阿妤咬着唇,忍着眸子里忽然泛起的湿意,她轻蹭着男人肩膀,低声糯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