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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章

[综]累金铄骨 付一钱 5785 2024-06-29 19:40

  名濑打开他的房门,看起来心乱如麻。

  他把书放回书柜上,随口问:“宴会后半段你去哪了?”

  “你对离开我的时间没概念,和我一起的时间也可有可无吧。”

  听得出名濑不需要回复,富酬坐到钢琴凳上,将琴谱拿下来收好,名濑在门边徘徊。

  “我总在反思,却在前几年才意识到,我不是善类,无论哪个对策我都没把秋月当人看。”他停步,“我前妻是对的,但我以前不是这样。”

  然后名濑看向他,富酬伏在钢琴盖上,脸枕着胳膊,也回望他。

  “如果,我同你求婚。”

  富酬笑了笑,把脸转向另一边,面对图案滑稽的窗帘。

  名濑误会了自己也误会了富酬,九年前和九年后一样是做,区别只在于富酬免费了,他们是因为没有任何契约关系才能这样和谐相处。

  他会结婚,离婚,然后再次结婚,直到再折腾不动,富酬打破不了这个循环,他对名濑什么都不是。

  “你会释然的。”他出奇温和的告诉名濑,“你可能觉得缺了什么,现状已经不能再好了,却有什么东西不上不下的悬在你的生活里,你接受不了目前的自己,急于追寻,抓住能抓住的一切填进那个窟窿里,不必如此。”

  一般来说有两种层面的窟窿,一种是付出的太少,想要的太多,一种是付出的太少,拥有的太多。

  至于付出得太多而一无所得的,那是蠢货。

  “不是说你会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你会接受现实,放弃追寻,然后发现也没什么好追寻的。”

  就像他自己会特化挂坠里三十万吨黄金对他的作用和意义一样,诸事幻灭后,那不过是一堆硌牙的面包。

  “如果不能释然呢?”

  “你死后会原谅一切。”

  “所以,为什么都说自杀是放弃生命呢?”名濑看起来不像突发奇想,而是思考了很久提出的观点,“从生到死,自杀是主动行为,难道不是掌握了生命吗?”

  无数即将失去生命的人乞求活着,好好活着的却想死。富酬想起了那个绝症不治的小姑娘,忘了样子,只记得她很想活下去。

  “自杀是掌握生命这个观点,从问题本身它不成立。‘掌握’这个概念是独属于生时的能动状态,你不能一边失去生命一边掌握,掌握与死亡是相悖的。”富酬决定跟他论清楚,“再从语境上看,说一个自杀的人用死亡掌握了生命,这是称赞吗?自杀是值得尊敬的壮举吗?有些人的是,更多的人只是用自杀逃避现实和不符合理想的生命。”

  “然而我们只是在挥霍存在的时间,进食,排泄,日复一日,一步步向死迈进,从事的活动,创造的东西,死后全部烟消云散,毫无意义,人类不过是菌落,也许存在只是为等那一秒的生命,死亡的前一秒,有云的天空才是天空,死亡的生命才是真正的生命。”

  “神给人最美好的两样东西即是生命和自由。”富酬摇头,“人无权处分自己的生命,自杀与谋杀都是错误。”

  “我不喜欢神学,不信神。”

  “好,你推崇哲学和逻辑。”

  别忘了,富酬从前考了律师证专门和人抬杠。

  “天空无论如何都是天空,有天空才会有云,云不是母体。”

  富酬明白他的意思是用有云的天空指代生命的完整性,但不敢苟同。

  “哲学研究死亡,它的目的不是劝人结束生命,毕竟死亡迟早会降临,谁都不知道死后有什么,哲学家想让人在生时努力去认识它,疏导对它错误的恐惧,而这所有努力的终点指向是――迎来必然会来的死亡前认真无憾的活下去,正确使用有限的时间。”

  富酬去床边拉开了窗帘露出外面云彩散尽的清朗夜空。

  “用死亡逃避很有用,但为人不齿。这个“人”不是广大的他人,而是尚且拥有生命的你个人。”

  “就在你进门前不久,我换了秋月的药。”名濑说。

  富酬瞥了名濑一眼,转而从床后拎起单薄的背包。

  那双给人忧郁脆弱之感的眼睛对此事并无波动,而包含着其他程度的危险的混乱。

  “你要离开?”

  “这儿没人能治我的病,别看我死不起活不起的样,还是有求生本能的。”

  听说自己下手后富酬便一刻不停的收拾行李要走,名濑猛然间明白了,富酬留下来就是在等秋月死。

  “但是,”名濑侧移一步,站到门正中,“美月看到我换了他的药。然后我就那么走开了,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成。”

  富酬拉背包拉链的手顿了顿,又继续了。

  “为什么不能留下?”

  “就像你选择婚姻,你不能不稳定,我不能不飘泊。”

  名濑见到富酬时,富酬的身体的状态和流逝的时间不相匹,他就预感富酬随时会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许下一个九年回来,也许永远不见,他们将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踏进不同的河流。

  谁都无法阻止富酬再次上路。名濑不明白他怎么活得那么有斗志?不像自己,狼狈地希望事情本可以不同,试图弥补又欠缺执行的勇气。

  “我们第一次见前不久,我刚掌管名濑氏。”由离别想起相遇,名濑兀自陷入回忆,“姐姐离世,形势最差的时候我接手,事发突然,骤然接触太多社会暗面,肩负家族命运,压力无从排解,做了不少荒唐事……然后你出现了。”

  名濑继续说,富酬摆正床头歪了的枕头,抚平床单的褶皱,理没了生活的痕迹,然后不留恋柔软触感的收回了手,随便听着。

  “我们那时候的状态很像,面对无望的前路我想放弃,然后我看到你忍耐,谈判,游说,设局挖掘真相,利用色相,不择手段的赢,肆无忌惮的操纵交易破坏规则,欲望强烈毫不掩饰。体内潜藏着生生不息的力量。而你的无可抗拒的力量、锋芒乃至色气,是从绝望和堕落里来的。”

  “您过誉了。”他的优势除了这副好皮囊,再就是拎得清。“十个金融诈骗犯,九个都是我这样的俗人。”

  “我一早看出你和我不同,你身心都喜欢女人。然后为了拒绝稳定,你拒绝了所有女人,为了拥抱钱权,转而拥抱男人……真是错乱,喜欢女人的跟男人睡觉,喜欢男人的跟女人结婚。”

  对他发泄似的独白,富酬没什么好说的,仅仅一笑而过。

  美月认为性是爱和美,对于佳子性是欲望和罪恶,富酬把性当中性介体。而性对名濑可能是孤独的一种解式。

  “我喜欢你说话没好气,还有俗气里的悲剧本质。”名濑道,“我知道你和男人做不好受,所以我喜欢和你做。”

  “变态。”

  “我从你的痛苦中看到我的痛苦,你成了我痛苦的出口,也就成了我情感的重大寄托。”

  他虽插科打诨,却听得出名濑前所未有的真情实感,不过不买账。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我有些爱你。”

  爱这个字在美月嘴里还有些清脆,由他说出来则显得尤为无聊。

  而且他们这种关系,爱字一旦出口,就什么都不剩了。

  富酬撂下背包,微笑道:“我想我还是等秋月死了再走吧,他不死我不甘心。”

  在这栋署名名濑的宅邸里,名濑占据着房间偏狭的一角,脸隐在暗处,绿色瞳仁闪烁着光,嘴角略微上扬,却显得怅然若失。

  门被敲响,名濑顺手开了门,露出仆佣茫然的脸。

  秋月死了。

  未来得及抢救,死于肺循环衰竭,联系距离名濑换药已有三四个小时,符合毒发症状。

  名濑有半分钟没说话。

  “美月呢?”

  “小姐一直哭,没有闹。”

  他背倚着门,苦闷地静默着。

  富酬知道他不止为自己递上了杀人的刀感到难过,还悲叹于美月的变化。

  “除了美月,还有人看到了你换药。”

  闻言名濑直起身,眉头皱了皱:“你是说秋月自己……”

  于秋月的状态来说,没有人能忍受那样活着。

  不过美月有充足的动机和决定改变的热望,无论为一己之私,还是为给秋月解脱,亦或借解脱秋月之名让自己解脱。

  富酬背起背包向外走,在名濑身旁短暂停留。名濑感到他学自己做过的那样,安慰的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与此同时从富酬身上飘来股淡淡的药水味。

  富酬说看到了他换药不止美月。也许也不止秋月。

  他摘下自己带有棕红条纹的黑围巾,这是美月送他的生日礼物,横过富酬脖子:“秋天夜凉。”

  说着严密的绕了两圈掖好。

  他突然释然了,追究谁杀死了秋月已没有意义,永无定论。

  左右一个早该死掉的人终于回到他应落得的结局,大家都解脱了。

  名濑关上门,走到书架前拿起一本书,冷风沿窗缝钻进来,他脸和脖子冰凉,心跳压抑的加快了,于是快步走到窗前,尚能遥遥望见人影,他以为自己方才至少踌躇了十来分钟,原来还不到五分钟。

  大门系着他送出去的围巾。

  那个什么都不带走也什么都不留下的影子走远,行走在高悬的夜空和时间之下,缩为摇晃的一点,最终消失。

  ※※※※※※※※※※※※※※※※※※※※

  将要直面的,与已成过往的,较之深埋于它内心的,皆为微沫。――莱蒙托夫《一只孤独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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