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眸间些许氤氲。
不知柏炎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只觉这枚步摇沉甸甸得似那日的凤冠,又似那日试喜袍时,他似魔怔般重复的那句,阿锦,我真的爱你……
见苏锦鼻尖微红,魏长君诧异,“他没同你说起过……”
苏锦淡淡笑笑,“没有。”
魏长君叹道,“那你可别同他说起是我说的,他真能来找我计较!你不知道他是多计较一个人。”
苏锦浅浅莞尔。
……
沿路,不断有宫人问候,亦有宫人领路。
有时是宫女,有时是内侍官,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女眷在晌午前都要在卢皇后处见礼的。
叶浙在京中好人缘,宫人和旁的女眷都认识魏长君,上前招呼的人多,苏锦却是生面孔,但见魏长君同她亲厚,又估摸着这样的身份,年纪,也七七八八猜出是平阳侯夫人。
后宫中,女眷其实比前朝更会察言观色。
前朝的官员若是见柏炎与叶浙说话,还是会上前礼仪性招呼。
但苏锦同魏长君说着话,旁人若是不熟,或是平日里怎么在京中露脸的,便不好意思上前打断,只是远远福了福身,算作招呼。真有上前打断的,便是程双这等早前在东宫赏梅宴时在暖亭中的人。
“你们来得倒是晚,我这都请安出来了。”程双已去见过礼,眼下才从正殿中出来,在苑中散步歇着。
今日入宫拜谒的人多,不能都堵在皇后殿中,所以请个安,听皇后问几句,答几句,平日里亲厚的多聊上几句,便大抵都出了苑中。
在殿中一直作陪的,无非是东宫太子妃和后宫中三两个受宠妃嫔。
安平公主不是皇后亲生,走动也不算亲近,也都是见了礼便离了殿中去看自己的母妃刘妃。
刘妃前些日子病着,今日皇后借口病着不吉利,便未邀刘妃一道。
但刘妃是晋王和安平公主的生母,在宫中的地位比旁的妃嫔都高。
安平公主去见刘妃,皇后也未多留。
另一处宫阙中,安平公主接过丫鬟口中的药碗,用小勺轻轻舀了一口,喂到刘妃口中。
“你今日当在皇后处。”刘妃吞服了一口,仍不忘皱着眉头朝安平公主说教。
安平公主漫不经心道,“今日母后处热闹,不缺我一个,我已给母后请过安,也说了过来看母妃。”
刘妃担心看她。
安平公主又舀了一口喂她。
刘妃吞服下,寻了空隙,继续道,“你不应当成亲了,自立府邸了,便觉身后的翅膀硬了,你还处处倚仗皇后,为何要择今日当众与她过不去……”
安平公主皱了皱眉头,没有应声,继续喂她。
刘妃见她不开口,又道,“安平……”
安平公主顿了顿,顺手扔了药碗,“啪”得一声,宫女和内侍官吓得跪了一地,刘妃也怔住。
“都出去。”安平公主语气却平静。
宫人都不敢迟疑。
“安平……”刘妃诧异。
安平公主戏谑道,“原本就没病,喝什么药!你不就不想今日冲撞了中宫所以才在这种时候装病,不出现在父皇的生辰宴上吗?”
刘妃僵住。
“那我同你一处,也不去这生辰宴有什么不对?”安平公主一针见血,“这后宫中谁都比你活得轻松,你诸事都隐忍,退让,换来什么结果?”
刘妃眸间氤氲:“换来你同你二哥还活着。”
安平公主轻哂,“朝中上下都看得出父皇对太子不满,父皇病倒,太子监国,除了排除异己,就是往各处安插自己的亲信,造了范侯案,还险些将安阳侯府连根拔起,朝中上下积怨深深,都盼着父皇废了太子而立二哥……”
话音未落,刘妃“啪”得一耳光,“太子之位是你能妄议的!”
安平公主嗤笑,“明哲保身,明哲抱着,这么多年了,你没念累,我都听累了,这么多人为二哥谋划,但你这个做母妃的,可曾为二哥做了些许!”
刘妃恼道,“你二哥是斗不过东宫的!”
安平公主嘲讽:“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同二哥说,同我说,让我得了东西,头一个要拿到中宫给母后,其实人家根本不稀罕;你让我同母后亲厚,其实人家根本就不想同我亲厚;你让二哥不同东宫争,让我依附母后,到头来,你讨得了什么好处?我如今这样你高兴满意了吗?”
刘妃双目通红,“我出身不好,不能给你们兄妹二人安排好的出路……”
安平公主轻笑出道,“那母后如今给我安排得出路好,我同一个不喜欢的人日日睡在一处,冠着英国公孙子的名头,私底下这个赵泽政只好南风,母妃你知道吗?这就是母后给我安排的好夫婿,连试婚的宫女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假的,母妃你知道吗?”
刘妃怔住。
安平公主继续笑,“英国公本就东宫的嫡系,有公主这层遮羞布,对母后和东宫更是死心塌地,母妃你还撵着去给母后谢恩。东宫拿着你的女儿联姻,得的好处就是对付你儿子,母妃,你何时才能想明白,若有东宫在一日,你再如何隐忍,我与二哥都是母后和东宫的眼中钉肉中刺……”
“安平……”刘妃哽咽。
安平公主亦噤声。
良久,抬眸看向刘妃,低声道,“母妃记得我当时多喜欢宴书臣吗?他多好啊,干干净净,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就是宴家的出身配不上你的女儿,所以你要断了他的仕途,险些将他雪藏了。你可知道,他就似你女儿生命中的一束光,被你拱手让给旁人掐碎了……”
“平儿!”刘妃听得心悸。
安平公主嘴角勾了勾,慢悠悠起身,“放心吧,母妃,我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因为……我配不上他。”
“开门!”安平公主甩袖,宫人连忙开门。
“给母妃重新煎药。”安平公主厉声。
宫人吓得应声。
安平公主已离了殿中而去,殿中徒留了刘妃一人的哭声,有近身的宫婢上前宽慰,刘妃亦泪流不止,“环儿好高骛远,我已劝不住,我让她求皇后给她婚事做主,是为了护她啊……”
宫女不知如何接话。
“这天下间,哪里还有世家的声名更能护她的,她为什么就是不懂!”刘妃捂心,“我只是陛下身侧伺候的宫婢,并无娘家,她除了依附皇后,是没有出路的。我终日担心受怕,怕环儿铤而走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宫的根基连陛下都轻易动弹不了,我是岂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将命都搭进去……”
“可是,娘娘,如今晋王殿下在朝中的呼声很高……”宫婢也觉刘妃隐忍过于。
刘妃眼中丧意更重,“当年先帝最后是中意二皇子的,陛下险些丢了皇位,是卢家力挽狂澜,一手扶陛下走上今日的位置,你们是当真小看了卢家,小看了皇后和东宫。太子监国一年有余,还能让这样的话在朝廷上下流传,你们以为东宫和卢家是白给的吗?”
宫婢诧异。
“东宫志不在此,他是为了拿环儿当垫脚石!”刘妃气得呕血,“我护了他们兄妹多时,护不动了……”
宫婢慌张给她擦嘴角,“娘娘勿动气,太医不是才说了,怄气伤肝,娘娘这郁症多时,再怄下去,身子怕是吃不消……”
刘妃从宫婢手中接过这枚带血的帕子,看了看,折好交到宫婢手中,“想办法,交到环儿手中,让他无论如何,不要出现在今日晚些的宫宴上,就说为娘求他了,去!”
“娘娘!”宫婢骇然。
“去呀!”刘妃推她。
待得宫婢也离开殿中,刘妃又重重地咳了几声,似是给殿中又拢上了一层阴霾。
……
凤鸣殿中,苏锦同魏长君刚入内,正有一群女眷请安出来,便恰好听太子妃的声音同皇后道,“安平公主到底是刘妃生的,同刘妃亲厚,母后疼了这么久,还是向着自己生母,方才匆匆在母后这里请了安,便着急去见自己母妃了……”
太子妃语气似不满。
卢皇后却是温厚,“她母妃病了多时,着急去看也是应当的。”
语气中却半分没有责怪太子妃的意思。
这些话自然不是她们当听到的,苏锦和魏长君驻足。
领路的内侍官机灵,先他们一步入了正厅中,躬身道,“娘娘,平阳侯夫人和魏夫人到了。”
苏锦便和魏长君入了殿中,朝着殿中的主位按宫礼叩拜,“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都起来吧。”卢皇后平易近人。
待得苏锦和魏长君起身,卢皇后又道,“苏锦是吗?应是第一次入宫吧。”
卢皇后眸间带着笑意,端庄而贤淑。
苏锦应声,言辞间,礼数皆有,说话也周全,亦不卑不亢,有一个侯府夫人当有的礼节气度。
卢皇后倒是多看了她两眼,“几个月身孕了?”
苏锦应道,“回娘娘的话,四个多月了……”
太子妃帮着算了算,“那就是四五月间临盆。”
苏锦颔首。
太子妃笑道,“真会挑时候,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卢皇后也笑笑,“有身孕便别站着了,赐座吧。”
今日宫中拜谒的女眷诸多,殿中的桌椅是撤了的,只留了主位和给太子妃,宫中妃嫔的几个位置,一侧的凳子是早前备好给赐座用的,当下宫人迅速置好。
魏长君亦在,卢皇后一道赐座。两人遂在殿中同皇后和太子妃,妃嫔说了些许话。
稍后亦有旁的女眷入内觐见,皇后也都差不多礼节性问了些话,她们也跟着听了稍许,魏长君在苏锦耳侧道,“也差不多了,我请个由头出去吧。”
苏锦亦颔首。
再等一波女眷觐见之前,魏长君求了恩典带苏锦去苑中透气,卢皇后应了,又吩咐了身侧的宫人,平阳侯夫人有身孕在,稍后让宫人多照顾些。
苏锦谢恩。
从凤鸣殿出来,苏锦同魏长君一道,在后花园中漫步走走,似是呼吸都通畅了许多。
“苏锦,你还好?”魏长君见她脸色有些差。
苏锦轻声道,“有些闻不大习惯凤鸣殿中的熏香,又不敢唐突。”
魏长君笑,“我亦有些闻不惯,不过皇后娘娘似是喜欢这味道的香,我那时有身孕也不敢在殿中久待,还怕旁人看出来。”
苏锦也笑笑。
两人在后花园中踱步,却忽然听前方呵斥一声,“你是不长眼睛?还是眼睛长头顶上了?”
当即有宫女吓得跪下。
两人对视一眼,循声望去,发火的人,苏锦今晨才见过――安平公主。
魏长君扯了扯苏锦衣袖,轻声道,“走吧,安平公主的事,不看为好。”
柏炎早前让她在宫中听魏长君,苏锦便未迟疑,只是……她对安平公主好奇,是因为她早前真在何处看过或听过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