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涵笑了一声。可能是半个月没见的缘故,昨晚上折腾得比第一次还厉害,他亲手做的蛋糕没吃两口都给祸害了。
叶瑾陪他站着,热得用手扇风,见叶开脸色有点黑,她问:“谁的电话?”
陈又涵听到了,低沉的嗓音不干人事,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道:“他老公。”
手机烫手,叶开忍耐着用力握了一下,冷冰冰地说:“是诈骗。”
家里长辈都不在,只有一屋子佣人和姐弟两个。两人一同进电梯,一个三楼一个四楼,叶开抬手按下楼层,叶瑾瞥了一眼,笑道:“陈又涵把这块宝玑送给你了?”
上次看舞剧时就见过一次,那时候只说是陈又涵的,叶瑾估计以为是借来玩玩。叶开不自觉握了下表带,轻描淡写:“我问他要的。”
“虽说是八十多万,不过毕竟是二手,”叶瑾揪住t恤领口透气,“怎么配得上你。”
电梯门开,叶开先出去。暑假作业没写完,瞿嘉后半个月又安排了一对一辅导,他已经提前进入了高三的节奏。趴在桌子上没写两道题,洗过澡的叶瑾敷着面膜进来。
她穿一件宝石蓝真丝睡裙,外面套着系带长袍,不等叶开表示便直接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坐下,纤细的小腿在裙子下若隐若现。
“昨天陈又涵生日,你送他什么礼物?”
“一枚古董胸针,上次温哥华买的。”叶开握着笔分神回答他,眼睛没离开草稿纸。
“送他礼物很难吧,又有钱又挑。”
“用心就好。”
“昨天妈妈问我你怎么又在陈又涵那里过夜。”叶瑾用手指卡了卡鼻翼两侧的面膜纸。她姿态闲适动作慵懒,只是懒懒一坐便有大小姐做派。叶开停下列公式的笔:“你怎么说?”
“方便呀。”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叶开放下笔,半转过身,一手搭着椅背看着她,“然后呢?”
“你长大了,总是和他同进同出的话,妈咪总是要怀疑的。”
屋子里瞬间很安静——虽说原本就很安静,只有花圃里的蝉鸣声不老实,但这一瞬间的安静却是鲜明而深刻地闯入了意识领地。姐姐和弟弟都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瞬间的静,两人都没有轻易开口。过了两秒,叶开说:“我知道了。”
“小开,陈又涵未必有那么好。”叶瑾顿了顿,抬手懒懒地扶了下乱七八糟的丸子头,“我欣赏他,从女人审视男人的角度,我承认他很有魅力,也很有性吸引力,但你看,我就绝不会靠近。”
“你喜欢他。”叶开淡淡地说。
“可能,曾经有一点。我欣赏的不仅仅是他在爱情和荷尔蒙的一面,而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在家族、企业、担当和责任方面的全部。你可以理解我的意思吗?因为我看到的是他的全部,所以我知道,爱情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点。”
“……你想说什么?”
“聪明点。”叶瑾牵动唇角笑了笑,又随即按住法令纹两侧,“他这样的人,不会为了爱情发疯。”
叶开转过身,被打断了的物理题不得不从头开始,“我也不会。”
叶瑾看着他伏案写题的背影,黑发软软地趴在后脑,从肩背到舒展开的双臂都瘦削而挺直,仅凭背影就可以满足女生对少年感的所有幻想。
“女孩子不行么?”叶瑾出声问,眼神很温柔。
叶开这回没有停笔,“不知道。”
叶瑾耸耸肩,恢复天真大小姐的姿态,笑着说:“少见几次,妈妈很难哄的。”
叶开舒出一口气,说:“……谢谢姐姐。”
叶瑾抬手抚了抚他蓬松柔软的发顶:“那能怎么办,你毕竟还小。”
她住四楼,没有她的允许,没有人敢轻易来打扰。小客厅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散落着一些照片,成色很新,像是刚冲洗出来的。一双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纤足踩过,而后倚着沙发席地坐了下来。她捡起这些照片,再次一张一张地翻看,面无表情,微微眯眼。不知道第几次反复确认里面的两个人,她深呼吸,把照片收进文件袋。
电话响,叶瑾接起,简短地说,继续。
开学后日子一下子快了起来,生活的节奏、学习的节奏、吃饭的节奏、刷卷子的节奏……所有都好像按了快进键。
这一次轮到叶开搬寝室了,施译特意陪他一起。高三寝室楼更旧一点,墙面刷着半人高的绿漆,地砖的花纹还是马赛克的,听说过了这届就会翻新。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是几年级的学生,只要是一进到这里就会开始紧张。氛围算不上压抑,但每个楼层转角的红色标语、不自觉匆忙的脚步、不苟言笑的巡寝老师也实在让人嬉笑不起来。
“你为什么不走读啊?”施译实在想不通,天翼走读生其实不少,如果有足够的自律性——或者管得足够严的爸妈,其实走读优势更大。
“家远。”
“我靠,这也算理由?”施译帮他把书插上书架,絮絮叨叨:“校外那么多房子可以租,直接请人照顾,还可以随时开小灶——”他反应过来了,“叶开,我觉得你对自己是不是过于严格?”
他就是时时刻刻都有瞿嘉儿子的自觉,可以走的捷径全部舍弃,连一点特殊化的地带都不愿意搞。
叶开笑了笑:“你知道我周末的辅导老师多少钱一节课吗?”
施译茫然地看着他,然后他比了个“八”。
“……八百?”
“再猜。”
施译:“……”算了,操心谁都不用操心家财万贯往上数四五代都是名流富豪的。
叶开的新舍友是隔壁班的,成绩中游,好像也比较腼腆,在看到名单前叶开并没有注意过他。趁新舍友没来,施译把人拉到阳台上小心叮嘱:“换室友了你低调一点。”
叶开似笑非笑:“好。”
“我认真的,”施译神情严肃:“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帮你保密的,三人成虎,小心为上,你不想被迫出柜吧。”
其实施译多虑了,因为开学后叶开和陈又涵都根本没时间正儿八经谈恋爱。
陈又涵一直在忙于帕劳度假村的收购谈判。接洽的几家资本都很熟,有的甚至是老“朋友”了,都知道gc这段日子不好过,也都知道帕劳是块肥肉,一个个闻着膻味就爬了过来。项目进行到一半,跟帕劳政府签订的开发协议不能停摆,陈又涵几乎每个月都要飞一次帕劳,有时候过一晚就回国,有时候干脆被绊在那里一个多星期,都是事儿。
流花湖一期开盘如他预料的那样,卖得不尽如人意,不仅是市场紧缩的问题,也是上次公关战的确伤了元气。gc这样的公司一数资产确实牛逼,但预售、加杠杆买地、预售、重复加杠杆买地——一百亿本金加杠杆二百亿买地,预售收回三百亿,加杠杆六百亿买地,预售收回九百亿,好,那就敢杠杆加到一千五百亿买地——这就是楼村。负债和资产像两个互嵌的雪球般越滚越大。三块地算算似乎有两千四百亿资产,但负债也已经高达一千亿,高杠杆、高负债的模式让gc的资金链容不得任何行差踏错。
一辆时速高达三百迈的跑车哪怕是拐到了一颗小螺丝钉都有翻车的可能。流花湖的销售不佳和债券到期,现金流瞬间吃紧,gc哪怕手握几千亿的优质资产,也只能选择贱卖——这就是为什么陈又涵一定要用楼村打脱身仗。
外人或许不清楚,但美晖和容副的这一手组合拳,的确震到了gc的脉门。
——好在还有楼村,只要楼村没有问题,那么gc就可以安然转型。
十一月底,旷日持久的谈判终于结束,帕劳项目终于顺利脱手,二百一十亿,包括地、航线和所有有形资产。gc血亏,但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拿到银行授信,才可以为楼村的开发运转提供高额的资金。今年的宁通年会仍在瑞吉举办,陈飞一没有出现,陈又涵独当一面,成为向市场释放的一个信号——从今以后,他便是gc真正的、当之无愧的掌舵者。
酒会上都向他祝贺,或者说半是祝贺,半是打听。几场谈判非常漂亮,已经成为圈内年末的谈资,有说gc的继承者年轻气盛,在会议室直接和收购方掀桌子,有说他手腕了得斡旋于三家资本之间谈笑风生,把一个小小的帕劳共和国炒成奇货可居,香港的直航承包商甚至都按捺不住来打听。
然而风光的热切背后是冰冷的凝视。美晖虎视眈眈,政界失了最大的倚仗,明年两会,大区建设是重中之重,政策瞬息万变,楼村有没有可能一帆风顺?海南光一个自贸区就拖了多少年,耗死了多少公司?最早得了消息拿了地的反而成了耗得最干最惨的,商界毕竟仰人鼻息,生死只在覆手之间。
陈又涵一身高定无尾礼服足够优雅,眼神足够凌厉,嘴角却始终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举手之间漫不经心,让人猜不透这个年轻的掌舵人背后究竟留了多少张底牌。
第二十三层空中花园。
冬夜的夜空像深蓝色天鹅绒,缀着几颗冷星。远处海岸线漆黑一片,只能听到遥远的海浪循环往复。
门口两名安保恪尽职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陈又涵趴在栏杆上抽烟,面容在昏暗的灯光虽然模糊但仍英俊。这是宁市最冷的一周,也是欧月难得不开的时候,但难不倒这样的奢华酒店。朱丽叶仍然开得浓烈,在夜色下像一首神秘的歌谣。叶开推开玻璃门,想起什么,又扭头对两个安保叮嘱了几句,走了进来。
陈又涵转了个身,倚着栏杆。
叶开仍然是黑色的礼服,很简单,也很冷冽,他笑着走向陈又涵,半抬手转了转左手腕的宝玑,姿态从容。
靠近的时候被陈又涵很自然地搂入怀里:“长高了。”
很奇妙。他还能想起十六岁的那个下午,他和陈又涵在这个花园里聊天的情形。那时候的阳光、香烟的烟雾,聊了什么,全部都历历在目。
叶开接过他指间的烟,抿着抽了一口,歪过头与他接吻。
“陈先生,这几个月辛苦了。”
他一心扑在学业上,虽然知道陈又涵公司事务繁忙,但直到今晚才隐约听到一些说法。
“不如禁欲辛苦。”陈又涵好整以暇地捏他的耳垂。那上面有一颗非常漂亮的钻石,简直比天边最近的星星还要闪耀。
叶开眸色转深,夹着烟抬手圈住他脖颈,踮起脚在耳边道:“3502,总统套房。”
一张房卡滑入陈又涵胸前口袋,那里面插着一块墨绿色的口袋巾。
陈又涵勾了勾唇,又吻住了他,宽大温热的手掌贴着衬衫从后背抚过腰侧。
“我先上去?你怎么走得开?”他贴着他耳廓问,呼吸在凛冬显得灼热。
“告诉你一个秘密。”叶开抿了一口烟,仍然是只过口腔不过肺的非主流抽法。说完这句话,他没忍住伏在陈又涵肩头轻笑。
“愿闻其详。”陈又涵玩味地说,手从边缘探了进去。完全挑逗性的手法。
叶开贴着他,没有躲开,屏着呼吸闷哼了一声,揭晓了那个不乖的秘密——
“我从来都不是三好学生。”
第58章
年会结束时, 海滩上放了将近十五分钟的烟花, 用的是环保烟花, 市里批了许可。叶开被陈又涵抱着在套房的床上看完了这场盛大的绚丽。雪白的床挨着落地窗, 他们都没有穿衣服, 他跪着, 陈又涵在身后紧紧抱着他。第一声烟花炸亮天空, 叶开受惊地颤抖,抬起湿润的、睫毛完全被泪水打湿的眼睛看向窗外。
是火树银花, 是流星扫过天际, 是最美丽最华丽的梦在夜空中绽放陨落。
天空被照得如同白昼, 也点亮了落地窗前紧紧相拥着的他们。
陈又涵细密地吻着他的脖颈。激烈的性事已经结束,他们只是在拥抱。叶开坐在他怀里,空调的风送得有点冷,他紧紧贴着陈又涵的胸膛, 汲取温暖。金色的焰火在他年轻漂亮的脸庞上明灭。声音震得好像玻璃窗都在动。
“怎么突然放烟花?”
这是新的环节, 从前都没有。二十三楼的空中花园和三十楼的行政走廊已经被喧哗声占满。衣香鬓影, 华服美貂,上流社会的男女也不能免俗,优雅地惊呼,香槟杯轻碰,低声笑语,淡金色的气泡上升,纤细的腰肢被爱人绅士地搂在怀里。黑夜的落地玻璃幕前,是一双双被烟花照耀得熠熠生辉的眼。想来禁烟花这么多年, 这样盛大的华丽竟成了遥远的记忆。
叶开依偎着陈又涵,身上的痕迹不堪,但神情却很平静:“那天我和爷爷说,好久没见过烟花了。”
“小时候我带你在海边放过。”
“嗯。”叶开勾了勾唇,“我记得。你握着我的手点引信,我被吓哭了。”
反复的浪潮,海风中的硝烟味,空中金色的花朵,很响亮的哭声和无可奈何的忍着笑的低哄声。
“爷爷说他也很久没见过烟花了。他记得最好的一次烟花是他小时候,宁市还在沦陷,那年春节很冷,太爷爷抱着他在陈家祖宅堂屋前。那是我们叶家最落魄的年代,但他反倒很怀念,觉得那时候的烟花真是隆重又漂亮。”
“上次在书房他也提到了这些。”
“他快八十了,没有哪个老人家这个岁数还没有退休的。”
陈又涵把他的手握在手里亲了亲:“爷爷八十了?他老当益壮,你不说我以为没到七十。”
叶开转过头去与陈又涵接吻,交扣在胸前的手一直没松。
金色的麦穗像水滴从空中坠下,像彗星长长的尾巴。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很美丽的事物在记忆里都会渐渐染上哀伤。又或者人总是更容易记住那些美丽而哀愁的事物。最顶点的绚烂,迅速的陨落,烟花这样的东西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让站在金钱顶点的人都忍不住在记忆里回溯。
光与暗倏然交替,玻璃窗倒映出两人相贴的面容。
一月上旬,g省的两会正在紧张筹备。大区建设是今年会议的重中之重,产权保护、政务服务、市场准入标准、航运贸易枢纽的建设、三地合作如何深化、税收优惠、示范区的建设,陆续被提出。
会议开始前,对楼村的关注在圈内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从先期曝光的规划野心看,这里无疑是三地的核心都市圈,gc拿的地块是核心中的核心,规划报告早就获得审批通过,商场和内嵌海洋馆已经进入收尾工程,写字楼、酒店和配合市政地铁的下沉广场也在推进——陈飞一是春风满面进入会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