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穿上上个月刚定制出的晚礼西服,再带上一块够买一辆跑车的表,宝石袖扣昂贵而低调,陈又涵抬腕喷香,拨弄了下定型好的发型,对镜子里的自己还算满意。虽然黑眼圈没消,但刮了胡子换了衣服的他俨然又是个年薪千万的精英王八蛋了。
他准备换辆车,便先开车回了陈家主宅。专属他的私人车库缓缓升起门,列出一排昂贵名车,个个锃光瓦亮颜色骚包,但一想到沿海大桥那恨不得堵到天亮的路况,陈又涵顿时意兴阑珊,随手按亮了帕拉梅的车灯。……真他妈没劲。
刚开出车库,便碰上了陈飞一的座驾。复古银顶迈巴赫的车窗缓缓降下,陈飞一一脸严肃:“上车。”
我他妈。
陈又涵乖乖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后座坐了进去。
陈飞一皱了皱鼻子,对男人打扮自己的行为很不屑,“一天天没个正形!”
陈又涵低头看了看自己,挺无辜地摊摊手:“我今天形状挺好的。”
陈飞一不爱跟他斗嘴,沉默了一下交代道:“等下见了叶瑾,记得多聊聊。”
这事儿不是陈飞一第一次提,陈又涵知道他多半是来真的,有点使不上劲儿:“你乱点哪门子鸳鸯谱。”
“你跟叶瑾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知根知底,生意上又是枝叶相连,说句金玉良缘不为过。再说,你一天天在外面瞎混以为我不知道?!叶通都知道!人家叶瑾不嫌弃你你就烧高香吧!”陈飞一提起这个火气就大,忍不住开始咳嗽。
陈又涵眼观鼻鼻观心,半个字都不稀得说,心想一起长大怎么了?那叶开还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呢。
通往瑞吉的沿海公路豪车云集,陈又涵低头翻画家的朋友圈,觉得予恬挺有意思一人,忍不住心猿意马了起来。等他琢磨完昨晚上那点滋味,车已在瑞吉恢弘奢华的正门口停了下来。门童替陈飞一打开车门,陈又涵没那架子,没等司机便自己从另一边下了车。门口早有宁通商行的人在接待指引,看到陈飞一先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将人往宴会厅的贵宾室领。
陈又涵慢悠悠地跟着,他跟陈飞一在一起就自动降级为纨绔子弟,伸手扯了扯打了太紧的领结,眼前一闪,看到叶开的身影晃了过去。陈又涵心情立刻阴转晴,调转脚步开溜。没两步追上叶开,拍上肩膀吓了他一跳。
“哎哟,我看看这哪家的小少爷。”陈又涵搭着他肩轻飘飘地上下打量,吹了声口哨,“帅哥,一个人?”
叶开也暗自看他,眉眼鼻骨无不英挺,看着看着,觉得心都轻了起来,好像浮在了一团由花朵做成的云团上。他原本是有点闷想去空中庭院透透气,此刻见了陈又涵,又觉得不用了。
“谁给你挑的衣服,眼光不错。”
“你傻了吧,哪年不是让造型师配的。”
“真会聊天。”陈又涵冲他脸颊上弹了一指,“夸你今天好看听不出啊?”
“我是今天好看吗?你平常都瞎了?”叶开慢条斯理地说。
陈又涵又气又想笑,说话间来到空中庭院,已被宁通包下,除vip外一律不得入内。门口守着两个戴墨镜穿黑西服的安保,看见叶开先鞠了一躬,为他推开玻璃门。新鲜空气毕竟比酒店里好闻,哪怕一个一文不值一个却闻一口都觉得昂贵。
陈又涵到了室外就忍不住想抽烟,弹出一支叼在嘴里低头点燃了,长长地舒出一口,架起二郎腿,抬手搭在叶开身后的椅背上。
“什么时候去温哥华?”
“年初二。”
陈又涵算了算,也就没剩五六天了。
“到了给外公外婆问个好。”
“你得了吧。”叶开笑道:“外婆只会拉着叶瑾问你。”
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了愣,勉强又笑道:“我随口说的。”
陈又涵揉了揉他头发:“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操心。”
“你怎么想的呢?”叶开掌心湿了,他揪了一片叶子无意识地搓弄,等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染上了绿意。
陈又涵低头看着他玩叶子,把巴掌大的树叶叠一层,再折一层,口气松快:“我配不上你姐,也没什么想法。”
“那你……”叶开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要结婚吗?”
陈又涵失笑,弹了弹烟灰,“不一定。”
“那……”
“那什么那,你哪儿那么多问题?”
“那你什么时候想结婚啊?”叶开忍不住问出口。
“神经。”陈又涵勾住他脖子,垂头温柔地看着他,“我没找到喜欢的,怎么结婚?”
叶开动了动,陈又涵无奈地捏住了他微微上翘的、像花朵一般形状好看的嘴唇:“我的少爷,你又想问什么?”
烦人。叶开挥手拍开他,“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问出这个问题后觉得有点不合逻辑,凡事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于是他纠正问题:“不是,你会喜欢人吗?”
“我天。”陈又涵笑得连烟都夹不住,“你替你姐来刺探军情了是吧。”
叶瑾才没这么无聊,叶开中肯地想,要是叶瑾想知道,先派两波私家侦探跟他俩月。
时候差不多了,陈又涵抬腕看表,很自然地用搭在叶开身后的那只手碰碰他肩膀:“行了,走吧,进去受罪去。”
开会不得受罪么?纵使内容精简再精简,可毕竟还顺带有行业报告,电子屏幕上ppt翻过一页又一页,陈又涵打了个哈欠,看隔着两排在他斜前方的叶开正襟危坐,淡蓝的屏幕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得瘦削精致,一折一曲组成一道无可挑剔的侧颜线条,哪都透着造物主的偏心。陈又涵不自觉微笑,心想自己跟他这么大的时候还三五不着调,他却已经对这一切游刃有余了。
他看叶开,别人也看叶开,附带轻轻地交头接耳,有的还带上了谁谁家的大名,都是些金贵的千金公主,擎等着跟叶开交朋友。陈又涵想起叶开手机里那个聊得不错的小学妹,刚才还懒洋洋的心情略微不畅。
好容易挨到中场休息,陈又涵一晚上纵欲输出,又坐了这半天,腰都快断了,要了杯冰苏打提提神,扭头就看到叶开被包围了起来。这小子年纪不大气场却足,面对着一群长辈也毫无惧色,来来往往的试探都给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又乖巧又冷冽。叶通就站在陈又涵身后,笑得褶子都变年轻了:“小开不错吧。”
陈又涵恭恭敬敬问了个好,笑道:“您一手栽培的,没有不好的道理。”
叶通低调谦逊一生,所有的骄傲都给了孙子叶开,哪怕陈又涵这马屁透着股敷衍,他也觉得悦耳得不得了。视线转向另一边的叶瑾。叶瑾一身高定玫红色真丝西装,衬得肤白貌美个高腿长,又洒脱又妩媚,正端着杯鸡尾酒和闺中密友说笑。叶通点点头:“我们叶家孙女也是不差的。”
陈又涵被这句话激起警戒,脊背的肌理都绷紧了。
“又涵,你觉得呢?”
第9章
以陈又涵人精堆里厮混惯了的本事,他竟连一声“是”都不敢说。
叶通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他一走,陈又涵松懈下来,这才发现手掌发麻,仿佛一身的精力都被抽空了,他烦躁地灌了自己一肚子冰水,心里火得能放炮仗。偏偏叶瑾撇下朋友来打招呼,看他脸色不好还关心了一句:“脸色这么差,没休息好?”
陈又涵几乎自暴自弃,恶劣地说:“昨晚上没怎么睡。”
叶瑾懂,暧昧地抿起唇笑了下,“我看刚才爷爷和你说话,聊什么了?”
陈又涵不能说实话,他不知道这件事情叶瑾知道多少,又赞成多少,于是语焉不详道:“没说什么,随便聊了聊。”
叶瑾拨了拨头发,眼神妩媚,但语气却随意:“今年春节怎么安排?”
陈又涵没回答,反而问道:“你还是去温哥华?”
叶瑾笑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没有,今年小开自己去。”
我天。陈又涵生出股劫后余生的庆幸,稳住情绪装作不在意地说:“孙浩在印度洋买了个岛,准备几个人一起去看看。”
姓孙的跟他们不一圈,叶瑾果然无话可说,敷衍地羡慕道:“听着好棒啊。”
眼看着要冷场,主持人请大家就座准备下半场,陈又涵松了口气,抽出一支烟对叶瑾示意,“不好意思,先抽根烟。”说罢也不顾叶瑾什么反应,推开众人走向了宴会厅大门。沉重的隔音门被推开,陈又涵脱力般倚着墙,长长地松了口气,把烟叼进了嘴里。
“您好先生,此处禁止吸烟。”
陈又涵站直身体扯了扯领带:“你饶了我吧。”
叶开从他手里摸过火机,热的,带着对方不耐烦的体温。他举起手,啪得按出火苗,低低地笑:“我帮你。”
陈又涵垂眸看叶开近在咫尺的侧颜,目光幽深,心里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半握住叶开的手,低下头,就着他的火苗深深地吸了一口。
……让人上瘾的、沉迷的、无可自拔的尼古丁。
陈又涵闭着眼仰起脖子,面容迷离在似雾的云烟里,从下颌到喉结的曲线没入被稍解开一点的领结扣。叶开的手仍被他半牵着,好像忘了松开。
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嘉宾致辞,陈又涵取下烟夹在指间,睁开眼对叶开笑:“逛过花市没?”
“……什么?”
陈又涵牵起他,“走,哥哥带你逛花市。”
叶开被他拉得踉跄了一步,“现在?”
“现在。”
叶开心想你疯了,爷爷的责骂,爸爸的教训,妈妈的语重心长碎片般纷纷扬扬涌向他的眼前。一墙之隔,嘉宾已开始下半场的分享,这是位一流名校的经济学教授,也是宁通的荣誉顾问,叶开还有问题需要向他请教。衣香鬓影,宾客云集,晚宴,他还有许多叔伯长辈要问候致敬……掌心交握的地方传来干燥灼烫的温度,叶开的心起起伏伏,终于跟上了陈又涵的脚步。
没开车,让礼宾处安排专车送到花市,一路路况畅通,到地方只花了半小时。俩人下车,高定西服手工皮鞋发型一丝不苟,在汹涌的人潮中活像两个cosplay的。
g省人迷信上天,花市除了是个花的海洋,还有各种树,金钱树发财树金桔树,凡是跟财有关的都请进家里。叶开第一次逛这种场合,看什么都新鲜,一下子就把那点愧疚心虚给忘了个一干二净。陈又涵彻底扯掉领带扔进了垃圾桶,衬衫解开两颗扣子,单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落后叶开一步。
宁市的花多半来自本地和云南,朵朵新鲜水灵,有的露珠还没干。叶开看花了眼,看到向日葵问一嘴,满天星问一嘴,玫瑰蔷薇泡泡也问一嘴,问都是瞎问,反正都会掏钱,只是结结实实地被价格震惊了一把,扯着陈又涵胳膊小声道:“你知道贾阿姨每年花艺上要多少预算吗?”
说罢,谨慎地比了个五。
陈又涵笑,附身接过他手里的向日葵,“产地不一样,别瞎比。”
那几朵向日葵开得正好,被摊主随手用旧报纸裹了一裹。此刻被陈又涵抱在怀里,白衬衫黑衣服向阳灿烂的金黄色,看得叶开呼吸微滞,举起了手机。
陈又涵懒洋洋地侧身站着,一双长腿惹人注目,戏谑地笑:“偷拍罚款啊。”
叶开收起手机,“好呀,罚我九枝向日葵吧。”
陈又涵低头数了数,“差一枝。”
怎么可能。叶开狐疑地走近他,虽然只是几块钱的事,但要是真少了一枝他得找摊主要去。然而陈又涵却抬手揽住了他:“哟,忘了这儿还有一朵,齐了。”
叶开视线一慌,把脸埋进了大朵大朵如云锦般的香槟玫瑰中。绯红的眼尾一瞥,看见包花的报纸头条:喜贺金婚
硕大的标题下,印着两行黑体竖排小字: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尓昌尓炽。
叶开愣在当场,心被这晴好的日光晒成了透明澄澈的一片。
他抬起眼睛,眼神好亮,语调轻快:“又涵哥哥,记得把这张报纸还给我。”
“干什么?”
叶开胡诌道:“这是我自己买的第一束花,我要留作纪念。”
满身的矫情少爷病。陈又涵把向日葵塞还给他:“得,您自个儿伺候着吧。”
除了花花草草,花市也有很多好玩的,比如漂亮的花灯,比如各种拉杂手工摊位,卖真真假假的vintage,也有唱歌练摊儿的,一把木吉他拨出一串清透音符,合着远处若有若无的非洲鼓。虽然已临近日落,但叶开还是被晒得脸红,一身西服也早就脱了下来,连着他自己的一同被陈又涵甩在肩上。
陈又涵见惯了他穿校服和t恤的样子,乍一看穿衬衫的叶开,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又多看了几眼,说:“过完年又长一岁。”
“嗯,十七了。”
陈又涵恍惚起来,总觉得那个小短腿叶开还在他眼前晃悠,比家里的幼年阿拉斯加还小,一转眼已经是个可以把白衬衣穿得很好看的少年了。
叶开总是很烦他把他当小孩子,然而其实那些他小时候的细节已经逐渐淡忘在陈又涵的记忆中了。他忘了他牙牙学语的样子,忘了他被冰淇淋糊了满脸的样子,也忘了他背着书包端端正正去上学的样子。陈又涵不是个能记事的人,心里容不下很多,有些东西淡忘了,必然意味着有些东西已经挤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