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不但宁慧月于安民于老爷子到了,就连于老爷子的几个老战友也都来了。
原来今天几个老战友聚会,其中一个老战友恰好就留在京师大学教军事战略课程的,之前提起来今天有个元旦节目,让大家过来看看。
于老爷子顿时想起来那搬离自己家的侄孙女,不是也在这学校吗,而且听她外婆那意思,好像是要参加一个节目表演?于是他表示,到时候一定要去看看!
其他几个战友一听,也觉得应该跟着去凑凑热闹。
而这几个老战友中,就有萧楚静她公公孙老爷子。
孙老爷子头一天才听自己儿媳妇在饭桌上提起,说是她弟弟萧定坤认识一个京师大学的女学生,最近五迷三道的,三天两头朝京师大学跑,说本来打算叫她弟弟过来吃饭的,结果他弟弟说是要过去京师大学看元旦节目,好像那意思那姑娘也参与了一个节目。
孙老爷子听了这话,一拍大腿:“还有这种事,正好,我战友老于叫我们过去京师大学,看她孙女表演,我过去凑个热闹,顺便看看,你说的那姑娘演啥啊?我帮着把把关。”
然而萧楚静哪知道福宝演啥,只好叮嘱了几句:“就是数理科学专业的,你老人家注意听着就行了。”
孙老爷子连连点头,矢志要过去认真听,再看看那姑娘到底啥样,给自己儿媳妇的弟弟把把关!
所以这次过来礼堂,孙老爷子几乎比正主老战友于老爷子还用心,支着耳朵仔细看,这是谁,那是谁,到底哪个是定坤看中的小姑娘来着?
听着听着,他迷惑了,到底是哪个啊?这咋都是红裙子绿裙子的,跟一朵花一样,这一个个都好看哪……
宁慧月正在紧张地翘头往舞台上看。
她大儿子于敬飞虽然现在回去部队报道了,但是之前托人打听的人回来了,找到他们,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和他们说了一遍。
人家说了平溪生产大队关于福宝的说法,说福宝是尼姑庵里的人在山里捡到的孩子,说可能是尼姑庵里小尼姑偷汉子生下的,还说了当时尼姑庵没了,福宝根本没地方可以去,只好被政府做主由山下的人收养了。
结果收养的那家子对她不好,不要她,她被扔来扔去,最后总算顾家收养了她,算是从此成了顾家的女儿,这才过上了好日子。
听到那个回信的时候,宁慧月痛得心肝肺都要揪一起了,这是她亲闺女啊,亲闺女被那黑心的坏人扔在山里了,当下忍不住,差点直接扑到京师大学来。
于安民到底是比她理智,硬生生拦住她,让她冷静。
“这些事对于福宝来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听说了,去找她,激动地和她说半天,她也觉得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算什么。”于安民无奈地道:“她长这么大,最苦的日子都熬过去了,现在考上了京师大学,过得挺好,养父母对她也不错,咱们突然冒出来说是她的亲生父母,她一时不想认也能理解。咱们现在必须按捺下来,不能操之过急,要讲究战略战术,慢慢地来和她相处,到时候认亲自然水到渠成。”
宁慧月开始差点气傻了,我想认女儿你还要让我讲究战略战术?
不过又被于安民劝了一番,静下心来细想这一段日子,虽然自己送的贵重东西福宝依然不肯收,但是偶尔送些吃的她是收了的,而且,她还邀请自己去看她表演节目,这就是进步。
至少她在试着慢慢接纳自己了,甚至偶尔间也会和她说几句软和话。
宁慧月咬咬牙,忍下了,一夜辗转未眠,第二天赶紧过来京师大学,她想看看福宝,福宝要上台表演,她得仔细看看她的女儿。
现在确确实实地肯定,那就是她的女儿啊!
宁慧月坐在台下,眼巴巴地盼着等着,盼到眼圈都红了。
她时不时地想起人家说的话,说福宝小时候怎么可怜,说那个什么聂老三家不给她吃饱饭,说当时全村没人要只要抓阄,谁抓到谁就要。
那是她亲生的骨肉,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是她寻了十几年的女儿。
竟然曾经沦落到没人要的地步。
宁慧月想想这事,便觉得挖心一般,难受得厉害,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恨不得拿刀捅自己一刀。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旁边的于老爷子笑呵呵的:“很快就要轮到小悦上场了吧?”
宁慧月揉了揉鼻子,这才想起来,小悦和福宝是一个班的,所以也会表演节目?
她这段时间,天天牵挂着福宝的事,于小悦又被送到她外婆那里,哪里关注过于小悦如何,当下听到,只是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道:“应该是。”
于老爷子:“咱们小悦从小就学舞蹈,这次上台,肯定是演得最好的!”
他对自己的侄孙女很有自信。
自己的侄孙女嘛,那当然是最棒的。
然而宁慧月听到这话,却是悲从中来,差点哭出来。
如果福宝长在自己身边,也一定是才艺上学,也应该会跳舞唱歌吧?她还可以亲手教福宝弹钢琴。
可是当小悦练习弹钢琴的时候,福宝在做什么?在上山拾柴火干农活吗?
宁慧月想得眼泪都往下落,不过因为于老爷子的几个朋友就在旁边,赶紧擦了。
这件事还没敢和于老爷子说,怕于老爷子受惊吓太大,对身体不好。
但是,今天是不是也该说一说了,宁慧月这么想着。
就在这个时候,宁慧月听到于老爷子道:“你们瞧,那就是我侄孙女小悦,她长得好看,舞也跳得好!”
宁慧月听一句这个心里就抽抽一下。
正想着,于老爷子的一个战友说:“那个穿红裙子的是你家小悦吧?长得这模样真俊,穿着红裙子也精神,不错,有年轻人的朝气!”
于老爷子却傻眼了,他扶着老花镜眯着眼睛看:“不对啊,那个穿红裙子的不是我家小悦……”
几个老战友:“这不是?哪个是你家侄孙女?”
另一个忙哈哈哈说:“年轻小姑娘都长差不多,咱老眼昏花的,老于,哪个是你侄孙女啊?”
于老爷子戴着眼镜在舞台上看了半天,终于指出来了:“这个,是这个,这个叫阿香的是我孙女。”
大家听他这么说,仔细看了一番,都有点失望。
本来于老爷子整天夸他侄孙女,但是现在看看,也就那样,衣服不够新鲜,看着没太有精神。
不过老人家嘛,大家多年的交情,自然也不能让于老爷子难过,当下赶紧跟着夸了几句:“老于,你这侄孙女好啊,一看就是文化人儿,朴实!”
孙老爷子也赶紧点头:“现在小年轻,穿衣服花花绿绿的,我就看不过去,还是朴实点好。”
王老爷子瞪大眼睛,差点被自己呛一口。
他家侄孙女从来不朴实啊,怎么朴实了,可今天怎么演这么一个角色?怎么穿成这样?
孙老爷子扶着眼睛仔细瞅,左右打听:“哎,老王,这是哪个专业的节目来着……我得找个姑娘……”
找个姑娘?
旁边几个老头子都连连摇头:“你年纪大了,找啥姑娘!快看,这是老于家侄孙女!”
孙老爷子一听胡子都颤:“不行啊,我得仔细瞅瞅,我得帮着把把关。”
宁慧月却在这一瞬间精神起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最显眼最靓丽也是最时髦的那个女孩身上,那是她的女儿福宝。
只见伴随着音乐响起,福宝走到了舞台正中央,口中念着台词:“姐妹们,咱们还年轻,现在穿灰黄蓝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大家都要打扮得漂亮一些,这才有个年轻人的样子!”
下面的观众有学生,也有家长,老师和学校领导。
学生们思想相对开放,早就知道现在南方一些城市流行红裙子了,一个个都惊艳不已,拍手叫好,更有男生甚至忍不住打听舞台上那个穿红裙子的是谁。
至于老师们,大多是赞叹连连。
京师大学的老师不同于别的,大家相对来说见识多,思想上也更能接受新事物,虽然他们身上穿着灰黄蓝,但是从审美角度,他们当然更愿意欣赏美的事物。
甚至本学院的院长还点头称赞,对身边的书记说:“这个好啊,我们希望看到衣服有不同的颜色出现,也希望看到我们的学术中有不同的思想出现,甚至于我们的工作中,也希望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旁边书记点头:“老王,你这话说得好,现在十年的冰封期结束了,思想解放了,各方面都得跟着与时俱进了。”
至于于老爷子以及一群战友,先是看呆了,还可以这样?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啊?
不过很快,一个战友率先说:“好!这样子才有年轻人的样子!好看,真好看!我都想起咱以前文工团,那个时候不也有人穿着红裙子!”
另一个也表示:“对对对,这个好,其实这些年看样板戏看多了,看个新鲜节目这不挺好的吗?”
另另一个表示:“现在的年轻人,胆子越来越大,穿得也越来越好,这跳舞跳得也不错。”
最后大家一起说:“老于,你家侄孙女啥时候跳舞啊?”
于老爷子现在有点憋得难受,他家侄孙女,他家侄孙女怎么不跳舞啊?
他只好硬生生地说:“等着,等下我家小悦就得跳舞了,保准比这个姑娘跳得好看!”
孙老爷子却没心思搭理这些,他犯愁了,这么多红裙子,到底是哪个?怎么这些姑娘都长一个样儿啊?
正想着,他忽然看到了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人,眼熟。
咦,那不是他儿媳妇的弟弟定坤吗?
他连忙站起来,走过去:“定坤,到底哪个是你对象,你快给我指指。”
――
对于身边于老爷子死撑着要面子的行为,宁慧月是丝毫没听进去,她就盯着福宝看。
她的女儿,她的福宝,跳舞跳得可真好看,从小没练过,竟然还能这么好看?
旁边的于安民也在死死地盯着福宝看,看了一会,突然凑过来,小声说了一句:“像你年轻时候。”
宁慧月一下子明白了。
对了,一定是像自己,自己年轻时候可是文工团的,跳舞跳得那才加好看呢,闺女像妈!
就在这个时候,剧情开始了,先是阿香自卑地不敢穿红裙子,把裙子送给了陶星儿,接着陶星儿开始去公园里“斩裙”,阿香羡慕地看着这一切。
当演到这里的时候,下面的人开始拍手叫好,但是于老爷子却不高兴了。
他用手指头敲打着座位上的把手:“这咋回事?怎么我侄孙女不去跳舞?这学校领导也真是的,怎么不让我侄孙女跳舞?不行,我得和他们领导说说,我侄孙女跳舞不比这个陶星儿跳得差。”
旁边几个战友看看舞台上的姑娘,都觉得,这姑娘跳舞跳得真好看,好看得挪不开眼。
可是……
面对明显受了打击的老战友,他们只好安慰安慰他了:“那个,其实你家侄孙女演的阿香挺好的,真实!”
另一个表示:“对,真实反映了当下年轻人的爱慕虚荣!”
爱慕虚荣?
于老爷子这下子是真被呛到了,呛得咳嗽不止。
于老爷子一直有病,身体不好,激动了就咳嗽,难受了也咳嗽,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咳嗽。
旁边的于安民一见这个吓到了,赶紧捶背什么,又递上了搪瓷水杯。
折腾了好半晌,于老爷子喝了几口水,感觉好多了,重新望向舞台。
酸溜溜地看着人家那个陶星儿在那里穿着红裙子斩裙,那叫一个好看,小姑娘年轻漂亮,神采飞扬,看得人都精神起来,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
于老爷子叹:“哎,怎么就没让我侄孙女跳舞呢!”
宁慧月听着于老爷子在那里叨叨,难过地给于安民使了一个眼色,于安民和宁慧月先出来。
“是不是应该告诉爹这事啊?”宁慧月叹了口气这么说。
“我也想着说,但总得找个合适机会啊,之前是怕白白让爹失望,现在我又怕福宝不认咱们,到时候爹也跟着难过。再说你看爹这身体,不能激动,一激动就的犯病……”于安民想得周全,有他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