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太大了,七千平方公里的范围,几百万的人口,城市里消失一位清洁工,基本是无声无息的,人们也只有看到那些路边的垃圾时,才会想到为什么无人打扫。
赵又兰负责清扫的区域,是南城城西长寿路一段。全长一共一千多米,路的两旁都是高大的梧桐树,此时正是夏末,树叶还是绿的,要是到了秋天,满街都是梧桐的落叶,一天要清扫两到三遍。
每天凌晨,这快区域就被一条马路分作两段,一段的尽头拐进去有几家热闹的酒吧,每天晚上都狂欢到凌晨三四点,是年轻人的极乐之地,而路的另一边,却是几处废旧的民国楼群。早就已经人去楼空,晚上经过这里,像是随时会有鬼神出没。
这样极端的两个地方,就这么隔了一条街,出现在这样的南城,犹如地狱与天堂。
人类为便捷交通的同时,也会为此付出代价,对比各种死亡方式,车祸是其中较为惨烈的,也是痛苦的。同样带给亲人的,也是难以释怀。
去年12月25日清晨,环卫工赵又兰遭遇了车祸,被拖拽后当场丧命,甚至没有去医院抢救的机会。
从那些档案资料,可以看到她的生平,赵又兰,女,54岁,初中学历,生前是南城环卫局的一名女清洁工。她的身高普通,长相普通,路过人们的身边,人们甚至不会多看她一眼,除了‘普通’宋文想不出第二个词来描述她,她就像是千千万万生存在南城的普通劳动者一般,普普通通却又兢兢业业。
赵又兰的家在江槐树小区,这是一处老旧的小区。这里不算繁华,从小区往南望去可以远远地看到南城塔,只有在这时,才让人有种感受,这里原来和那些现代化的高楼,是处于一个城市之中。
宋文几乎记不起,上次他来这种地方是什么时候。和现代窗明几净的电梯房不同,这种老户型的窗户都小巧玲珑的,似乎窗户也是占了面积,恨不得建成一个小小的‘日’字或是‘田’字。把人与人,家与家分割起来。
赵又兰的老伴叫张从云,比她大了几岁,今年60。他和赵又兰的女儿张丽丽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两年前和丈夫离了婚,有一位女儿,今天她正好倒班,也在家里。之前朱晓的电话联系的也是她。
宋文一进门,就表明了身份。
这套房子的面积不大,大约也就不到五十平,主要是一间客厅,还有一间卧室。客厅里堆满了各种的垃圾。凳子是旧的,桌子是旧的,桌子上还放了一个地球仪,也是旧的。那些摆设风格迥异,有的是中国风,有的是欧式,还有的甚至有点东南亚风格。
张丽丽看宋文和陆司语打量着那些东西,一撇嘴道:“都是我妈当年捡回来的,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她捡,她却喜欢把家里变成垃圾堆,而且很多东西她都舍不得扔,只进不出,还总和我说,有的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保不齐有需要的时候。”
话说到这里,张丽丽似乎是觉得可能会让宋文他们会错了意,有些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到现在,人没了,我也舍不得扔了。别说,有的东西还真的挺有用的,有一次妞妞的书包坏了,我来不及缝,手头又没有合适的东西,我就从我妈的百宝盒里拿了一个大号的别针别上了,正合适。”然后她又道,“我去给你们倒点水,我爸岁数大了,有点耳背,你们和他说话,声音大点。”
说完话,她起身去倒水,留着他们坐在客厅里,这里的客厅和阳台是连在一起的,不隔音也不隔热,甚至可以闻到邻居做的午饭的味道。在阳台和客厅的交界处,摆了一张双人床,地上摆了很多的瓶瓶罐罐。
窗台上摆放着一个南城塔的模型,清晨的阳光正好照射在那塔上,把那模型照射得更为精致。
张从云此时就坐在床边,借着窄小的窗户透进来的光亮,干着活。
陆司语侧着头,发现他是在修一个板凳。说是修,不如说是做,他要用两个废旧的板凳,拼凑一个小凳子出来。老人的手有些粗糙,却十分灵巧。
宋文正想着怎么开口,张从云就从老花镜的后面抬起眼扫了他们一遍,那目光有些警惕:“丽丽刚才说,你们是警察?今天你们来是干什么的?”
宋文道:“叔叔好,那个,关于半年前你老伴的车祸,我们有些问题需要核实一下。”
老头抬起头来,似乎是回想了一下,开口问:“我老伴的清洁车找到了吗?”
宋文耐着心给他解释:“清洁车要问负责的交警,我们是刑警。”
老头的嘴巴里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口齿不清道:“那辆车我们赔了环卫局280块钱呢。”然后他吐了什么东西出来,陆司语才发现他嘴巴里含着的,是钉子。
宋文努力把案情说清楚:“这次是我们发现了一位死者,可能和半年前的车祸有关,而且那次车祸可能另有隐情,所以过来找家属了解情况。”
老头低下头继续研究着手里的破凳子,用尺子量了一下:“有什么隐情?人都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人死自然不能复生,宋文有点尴尬:“我们说的不是那方面的隐情。当时交警提供的司机,有可能不是撞死你老伴的肇事人。”
老人皱眉抬起头,含糊不清地说:“啊?交警说肇事者不是早就死了?”
宋文想着怎么和他说清楚这其中弯弯绕的关系:“当时死的,也不是那位肇事者,而且那位肇事者,有可能是帮人顶罪……”话说出来,他就觉得有点不对,这话说得就和绕口令似的,宋文只能找补了一句,“具体的我们还在调查中。”
老头垂下头,似乎放弃了理解:“唉,绕得真晕。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宋文轻咳了一声,却是被问住了,陈颜秋的死好像的确和他们的关系不大,他可能不是撞死赵又兰的直接凶手,只是一个一时鬼迷了心窍的顶包人。他继续问:“那你对车祸还有哪些了解吗?想起来什么都可以对我们说。”
老人道:“这么久,不记得了。”
宋文拿出了一张陈颜秋的照片放在了桌子上:“这个人你见过吗?”
老头头也没抬:“没见过。”
然后他又从嘴巴里吐出一枚钉子,在椅子上开始钉起来。
说话之间,张丽丽端了几个杯子过来,那杯子也如同家里的其他家具一样,四个杯子各自模样,其中还有一个破了个豁口。见了这个情况,陆司语完全没有伸手的意思,宋文也道了一句:“谢谢。”就把张丽丽递过来的杯子接过来放到了一旁。
张丽丽便自己拿了那个破口的杯子,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有点紧张地低着头。
一旁传来老人钉凳子的梆梆声,那声音还挺有节奏的。宋文给张丽丽简述了一下案情,开始问车祸当时的具体情况。
陆司语在旁边打开本子记录,在他的角度抬起头,可以看到一张赵又兰的照片,背景正巧是南城塔,他对照片有点好奇,趁着两人聊到了间隙问道:“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