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笑笑:“如今长大了,自不会再行莽撞之事,父亲公务繁忙也难分心。怎么这么问?”
玉桑笑起来,敛去眼中那一分疑惑的探究。
上一世,姐姐的性子很沉稳冷静,反倒是她更活泼。
关在院子里太久了,她便不老实的爬树翻院墙,倒不是想逃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被姐姐发现后,她被护卫架了下来,狠狠挨了一顿骂。
姐姐告诉她,若是不慎身上落了疤,便久久不能痊愈,到了爱美的年纪,再后悔都没用。
言辞之间,玉桑几乎都要以为她身上落了什么疤痕。
可事实上,曾经的姐姐,手腕上并无这道浅浅的痕迹。
不止如此。
后来玉桑才知道,从买她到培养她,全都是姐姐一人的决策。
古道伯父与伯母对姐姐的话一向是慎重对待,如奉神明。那时的江家,最有话语权的是姐姐。
见江慈还看着自己,玉桑忙道:“没什么,只是见江大人生的慈眉善目,江夫人也心情温和,怎么都不像是会动手惩治子女的,姐姐现在一定很少惹江大人与夫人生气了吧?”
江慈吐吐舌头:“那可不,见过鬼还不怕黑吗?”
见过鬼还不怕黑?
电光火石间,玉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却又没能捕捉。
“对了。”江慈给她揉完,又起话头:“今早不是为你做了新衣裳吗,我有个习惯,会将用完的边角料做成搭配衣裳的配饰,多是荷包花带之类,今日忘了问你一声,我便自作主张帮你加上了,不会影响制衣,算是物尽其用,若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放着就好。”
江慈这个习惯玉桑是知道的,她眸光一动,笑道:“怎会不喜欢,如今已入春回暖,益州环山靠水,蚊虫生的早,在荷包里配些驱虫的药草,出门也不会困扰了。”
江慈闻言,眸子着实亮了一下:“你也习惯配药草?”
香包香包,顾名思义,是配香之用,江慈生来细皮嫩肉招蚊虫,更喜欢更实用的药草。
玉桑点头,笑道:“我生来就易招蚊虫,若被咬了,身上不好看,所以习惯用药草。”
这下,江慈是真的有些意外:“这可真巧了,我也是!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投缘?”
玉桑:“当然。”
抛开筹谋不谈,江慈倒真有一拍即合之感,她干脆道:“正好我过两日出门赴宴,配药草时也帮你配一份。那今日我就不打扰你了。”
江慈作势要走,却忽然被玉桑按住手,原本笑盈盈的少女愣了愣,问:“什么宴席呀?”
若是一般人这样问,江慈顶多觉得对方无礼唐突。
可玉桑这样问,江慈自发理解为她是想知道宴席与太子有没有关系,可否借机套取消息。
江慈莞尔一笑:“是我的父亲下首之女,也是我认识的一位娘子的及笄礼。”
及笄礼三个字,宛若三颗钉子,将玉桑死死钉在榻上。
她盯着江慈的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与她另一番话的情景――
修葺精致的庭院里,她兴高采烈拉着姐姐一起看府奴搭建葡萄架。
江伯母拿来的帖子被姐姐撕碎,她好奇的问:“及笄礼听起来十分有趣,他们都送了帖子,姐姐当真不去吗?”
江慈将碎片洒进埋桩的土坑里,缓缓道:“有这个功夫,不如督促你多练一首曲子。”
玉桑立马保证:“姐姐去吧,你不在我也会好好学的。”
江慈却是笑了,摸摸她的头:“着眼目标,不要被闲杂事分心。”
见玉桑怔愣,她又缓和神情,半开玩笑道:“更何况,应小十的及笄礼只有闹腾与麻烦,不去比较好。”
姐姐总是这样,会用笃定的语气说一些话。
事实证明,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对的。
“那,我先走了。”江慈收拾好,起身离开。
江慈离去很久以后,玉桑才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
那一闪而逝的念头,也渐渐清晰起来。
她曾以为,这个神奇的时空里,有相同的人,却发生了不同的事。
可现在她才意识到,事情还是这些事情,是应对事情的人,做了不同的选择。
因为见过鬼,所以怕黑。
因为知道结果,才知如何应对。
她尚且可以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生于这一世。
那上一世的姐姐,未尝不是带着另外一段记忆重活一世。
从前,玉桑一直想不通,姐姐到底因何对太子恨之入骨。
她不知原因,更不知如何化解,只能铤而走险,被逼上绝路。
此刻她忽然懂了。
或许,答案并不在上一世。
答案在这里。
时光往复,追根溯源。
她可能重生在了姐姐恨上太子以前。
第21章
画舫荡至江中,侍童慢条斯理的添香续茶,韩唯茶盏见底,再度口干舌燥。
今日本是想借商议益州之事来探太子的底。
可没想,这个过程比韩唯想的要困难许多。
无论他如何引导,将话头抛给太子,他总能三言两语又给抛回来,细腻缜密,滴水不漏。
韩唯自诩沉稳冷静,竟被他四两拨千斤反将一军,终是生出几分躁意。
韩唯来到益州后没少部署,捡着能说的润色一遍道明,已再没什么好说。
至此,他索性瞥了小心谨慎,选择直接探问:“早知殿下会来此,臣也不会落得煞费苦心半月却无功而返的结果,臣斗胆请教,面对今日局面,殿下有何良策。”
由始至终,太子都是一派谦和之态,听得十分仔细。
闻言,他淡笑道:“漕运一事自古有之,可真要运筹帷幄的治理,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孤刚至此地,只是听韩大人粗讲了些概况。若这样都能论断决策,朝廷每年又何必指派那么多文武官员前往各地任命,众人稳坐朝堂,就着下面传上来的折子七嘴八舌商议一番不就够了?”
韩唯唇线紧抿,喉头因干涩不自主的咽了一下。
他讲了这么多,到头来被他随口定为“粗讲”,好得很。
侍童煮好了茶,正要提来,太子竟亲自探身捞过茶壶,给韩唯斟满一盏。
韩唯敛去眸色中的暗冷,躬身扶盏,“有劳殿下。”
太子态度亲和,顺手给自己也斟满,浅笑道:“韩大人深受父皇器重,虽眼下受挫,但必有其他部署,你那些谦辞,孤可不听。”
三言两语,又给韩唯堵回来,仿佛他再推脱,就都是刻意的谦辞,故意不愿说罢了。
居下位者,本就容易被套入被动境地,吃亏在所难免。
韩唯眼帘微垂,故作决绝:“其实也不是毫无办法,臣以为,这些三教九流固执蛮横,不妨直接出兵强力镇压,扫清障碍,以助统筹大计。”
话音未落,太子竟嗤的一声笑出来。
他坐姿闲适,不似往昔那般注重仪态身正背直。
眼下,他更像是个与共事多年的臣子闲谈话家常的温厚君主:“孤此行为修身养病,父皇也命孤暂时放下政事,所以韩大人大可放心,孤不是来督工的。”
“统筹漕运,益州只是伊始,若朝廷态度强硬,甚至不惜出兵镇压的消息传往大夏诸道,只会叫更多水域的地头蛇闻风而动,对益州用了兵,到了别的地方,他们便会针对这一招作出应对,此事会更难,朝廷的负担也更重。”
“出兵镇压这种计无可施的下下策,连衙门的看门小吏都知不可,韩大人焉能不知?想来韩大人也知孤身体抱恙,是不想孤操心。罢了,不想说便不说吧。”
韩唯再次被堵了回来,搭在膝上的手指轻点的频率快了些。
少顷,他喟然一笑:“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除此下下策,臣的确还没有其他对策。
太子神情丝毫不变,仍是笑道:“无妨,孤知道此事急不得。”
说到这里,话语一转,又添热肠:“但若韩大人相出对策,且需要助力,孤绝无二话,必定竭尽所能相助。”
韩唯觉得,再谈下去也难探出些什么,随将话题一转,问起了太子的身体。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虚假又体面的嘘寒问暖后,韩唯借太子应多休养为由提出散局。
太子毫不恋战,待船停靠岸边,两人一同下了船。
韩唯站在岸边,回首江边荡着的画舫,想到了那日在船上发现的玉桑。
他看太子一眼,按下心中疑虑,问道:“殿下接下来是否要留在刺史府休养?”
太子道:“此事待定。”
韩唯回敬道:“若殿下有别的出行安排,或可提早告知臣,臣必定为殿下妥帖安排。”
太子笑一下,负手离去:“韩大人还是关心自己的事吧。”
韩唯眼角轻跳,沉下气作恭送姿态。
走出一段后,飞鹰低声道:“殿下,韩唯已走了。”
太子早已褪去笑意,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黑狼道:“韩唯说一半藏一半,并不可信。”
太子看向黑狼,眼里颇加赞许,语气却满含嘲讽:“韩唯此人,心思重得很,他自然是有对策的。”
再者,他明明在船上瞧见了玉桑,也知玉桑是他的人,如今却只字不提。
不是有所保留是什么?
飞鹰疑惑:“韩唯已有对策?殿下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