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江慈正目光灼灼的盯着稷阳,玉桑神情一怔,脑子里一些画面随之而来——
王府被抄,朱红大门封条交错。
身负枷锁镣铐的男人被推搡着走出来,夹道百姓无不指指点点。
临街的茶楼之上,稷旻面无表情的垂眼看着犯人走过,轻轻握着她的手。
路边人群之中,江慈眼神漠然的目送那人走远,嘴角轻轻挑起。
昔日与今朝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同样的人,同样隔着一段距离遥遥望去,眼中的神情却大不相同。
玉桑心里咯噔一下,与此同时,殿中其他人早已将注意力放在稷阳的献礼上。
嘉德帝:“这是?”
稷阳搭手作拜,答道:“回禀父皇,自嘉德三年大旱以来,父皇一直重视粮产收成,儿臣知父皇忧心此事,身在其位,亦不敢懈怠,所幸黄天不负,在对土地,农具灌溉及种子改善上作出调整后,试验田产量较之嘉德元年可提高一成又半。”
一成半的数字道出时,嘉德帝的神色陡然变了。
他虽不是那田间劳作的农户,但每年粮产多少,百姓赋税多少,最终都是他案头一道道数字,再没有人比嘉德帝更懂这一成多的意义。
它能让很多很多百姓活下来!
稷阳望向宫人端上来的饼粮:“这是初次成功时产出的第一批粮食,今试验田革新方法已定,产量亦十分稳定,恰逢父皇大寿,儿臣斗胆将此喜讯当做贺礼告知父皇,且由父皇亲尝这第一批粮食。”
嘉德帝激动地眼眶都快红了,连连招手:“快拿来给朕尝尝!”
宫人忙不迭送上前去。
与此同时,席间众人的脸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去年便有了第一批增产,三殿下却以结果不稳定硬生生压下来,直至今年,革新改善成效稳定,赶在万寿节这一日将喜讯告知圣人。
从圣人反应来看,分明是三殿下的心意最为深厚,就连太子殿下都落了下乘。
可瞧瞧那高坐上方的青年,分明半点被比下去的失落都没有,闲闲端着酒盏,笑意真切又欣慰。
这一刻,玉桑的注意力终于从江慈身上移开,短暂的落在了稷旻身上。
寿宴献礼这种事,本就是比一个出彩,凭心意与本事收割人心。
可这些人里,显然不包括稷旻。
隔着一段距离,玉桑遥遥凝望这他,脑子里想了很多。
如果说今朝的稷旻与往昔有何不同,那只能是上一世她死后,他为帝的那些岁月。
做太子时,面对下面一片虎视眈眈且能力不俗的兄弟,难免会争强好胜。
但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年,许多事的看法早已改变。
这才是他稳如泰山的原因。
玉桑的目光在嘉德帝的位置和稷旻的位置之间来回逡巡,若有所思。
另一边,嘉德帝尝过饼粮,情绪更高,他不动声色扫过稷旻,对稷阳的赞赏不加掩饰:“做得好!”
随后,殿上响起稷旻平和且愉悦的声音:“父皇,农事辛劳,破费汗水。仅是这一成半的增产,三皇弟与诸位屯田司官员说是许多百姓的再生父母亦不为过。近来朝中频传喜讯,父皇诸喜临门,理当一一论功行赏。”
赵皇后心头一惊,讶然望向稷旻。
从小到大,稷旻从不轻易认输,在他父皇面前,总是力求做到最好。
遇上这种情况,他不至于嫉恨兄弟,但心态上早已紧绷,开始准备下次扳回一局。
谁能想,今日他非但不见半点紧绷之态,反而欣悦从容的提醒嘉德帝要赏,还要重赏。
赵皇后欣慰之余,又悄悄打量起丈夫。
嘉德帝带着笑看向稷旻,饶是有表情掩饰,赵皇后依旧看出那一眼中的深沉打量。
下一刻,嘉德帝笑容更盛,连连点头。
这个动作让人一时分不清他赞同的是稷旻的话,还是他的态度。
“太子所言甚是,朕坐镇朝堂,可要守护这江山社稷,亦离不开众爱卿的支持,百姓的支持。有功者,理当重赏!”
这话,精明之人已率先反应过来。
三太子才刚刚出彩,太子便将近来所有的好事都捧出来让嘉德帝高兴。
末了,再把有功的三皇子与这些好事背后的功臣全揉在一起,营造出功劳无分大小,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国有君臣,为臣者再有能力,终究是臣。
为君者选贤举能,赏罚分明,才是掌控一切的王。
太子这番做派,在心态上毫无悬念的稳占上风,而圣人接了他话茬,态度不言而喻。
得到了父亲的回应,稷旻含笑望向稷阳,半开玩笑半认真:“三皇弟从去年起便扎根与试验田中,想来吃苦不少,今朝有所回报,定要好好想想向父皇讨个什么。”
稷阳被太子压平了局,脸上还保持着温和笑意,语气更是谦和:“太子皇兄谬赞,实不相瞒,此次试验之所以能这么快取得成效,全赖有人相助。”
稷栩忽然看了稷阳一眼,手不由握拳。
座上,嘉德帝好奇道:“何人?”
稷阳:“是韩唯韩大人。”
听到韩唯的名字,嘉德帝顺势望向另一头。
座中,韩唯正冠理袖,从容起身:“三殿下谬赞。”
稷阳对嘉德帝再拜:“父皇,韩大人少时游历各地,上至繁华州城,下至偏僻村郭皆有行迹,有他提点,儿臣才想到改善种子,甚至连革新农具灌溉,也是韩大人综各地所长给出建议,这才使试验田快速成效。”
嘉德帝轻轻点头,望向韩唯的眼神里含着激赏:“韩爱卿年轻有为,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韩唯恭敬回道:“微臣惶恐,粮食为民之本,臣能略尽绵力,心中足矣。”
稷阳又道:“韩大人这等人才,的确该妥善任用,也正是父皇恩德感天,朝中才有如此多贤能之才。”
嘉德帝赞同道:“不错,韩卿之能,朕与众爱卿有目共睹。”
此话一出,座中的稷栩脸色越发深沉,悄悄望向坐在前头的太子皇兄。
稷旻刚好也看过来,他脸上丝毫不慌,给了稷栩一个安抚的眼神。
稷栩顿时想起母后转达给他的那番话。
皇兄是全力支持他的。
他已被任命,与其在能不能做该不该做的事上踟蹰不前,不如想着怎么能做好。
否则,他就太辜负信任自己的人了。
韩唯能干又如何?难不成他在这会儿示威一次,就真的代表他能做得好?
他总有胜过韩唯之处,不该被他的长处压了所有信心。
稷阳之后,剩下的皇子公主依次献礼。
稷栩献了安息香,是同类香中最为助眠的一种,不算出挑,但孝心常在,倒没出错。
皇子公主后,便是朝臣献礼了。
朝臣献礼不似皇子公主那般,都是礼官直接宣读。
已位居朝中重臣者,无谓在这种事上推陈出新,一律看中不不出错。
一眨眼,轮到江古道这里。
作为此次寿宴大出风头的人,不少人都好奇江古道会献个什么礼。
没想,礼官还未宣读,嘉德帝忽然出声打断。
“朕听闻,江爱卿准备了一个特别的贺礼?”
江古道连忙正冠理服起身回话:“回禀陛下,确有其事,礼已备好,还请殿下恩准允其上殿示人。”
嘉德帝今日心情极佳,且江古道立下大功,还能认认真真准备此次贺礼,他的确好奇。
“准奏。”
随着他一声令下,沉沉的搬运声从殿外传来。
众人都投去好奇的目光,连赵皇后都分散了注意力。
在座之中,唯有稷旻飞快的将目光投去江家席位处。
好巧不巧,那座中的人也没看外面,而是看向他这里。
两人对视一瞬,分别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稷旻微微挑眉,弯唇笑了。
玉桑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劲。
成败在此一举!
第75章
盖着红绸的庞然大物被七八个宫人合力挑进来时,?顺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掌事的指挥下,只听一声沉响,贺礼稳稳落于大殿中央,?受八方目光审视。
这神秘的姿态,引起了嘉德帝的好奇,?“这贺礼竟如此神秘,朕观诸位亦都十分好奇,?江卿何不快快揭晓?”
江古道称是,?捏起红绸扬手一掀,?霎时间,?一张单扇绣屏自红绸之下显露出来。
说是绣屏,?只因入眼是屏面上的绣纹。
但细细看去时,?这座独扇绣屏又与寻常绣屏不大一样。
它的镶嵌过深,?足有半臂长,内侧的纹路也显得古怪。
若将这幅绣屏横过来倒下,说是放在盒低的一幅画也不为过。
乍一眼的怪异过去,?目光便又不由自主回到绣面上。
嘉德帝看着屏面所绣之物,神色几经变化。
下一刻,他像是嫌离得远瞧不清,径直起身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