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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牛逼啊兄弟!”

  顾放为云淡风轻:“小事,谢了啊。”

  三楼,鹿行吟的阳台一片安静,宿舍也安安静静。

  他翻进去时碰倒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晾在阳台边缘的药包。是干药材,底下还放着水桶和水盆,里边泡着塑料袋封好的、已经熬煮好的药。什么药他不认识,但他闻得出那就是鹿行吟身上每天自带药香的来源,微苦,清新,混着洗衣液的香味。

  洗好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晾着,帆布鞋翻过来洗得发白,用卫生纸包好晾晒,宿舍里边更是干干净净。

  鹿行吟住单人宿舍,老师不会来查寝,按理说内务不需要整理得多好,但鹿行吟连被子都叠成了豆腐块,桌上更是摆得整齐有序。

  人不在。

  顾放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越来越觉得事情有点大——这家伙不会被绑架了吧?

  青墨处在荒郊野外,翻墙都不是问题,鹿行吟身在豪门,被人盯上绑架,也不是没可能。

  他们这些孩子平常念书、上学,最经常用的就是化名。霍家也应该是因为这个理由,干脆就让鹿行吟沿用了现在这个名字,顾放为自己也只在熟悉的好友前面提一下“霍思风”这个名字。

  顾放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从阳台上翻了下来,快步往回走。

  他手机没电了,得回去充个电,再给大人们汇报这件事。

  租房楼河南,顾放为到家时胸膛微微起伏,呼吸也有些重。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开门进门找充电器。

  为了方便,他的充电器一直放在床头,顾放为灯都没开,伸手捞起充电线,往床边一坐——

  却坐到什么软软的、温热的东西。

  他惊了一下,回头一摸,在被窝里摸到了一个热腾腾的人。

  鹿行吟裹着被子睡觉,身上烧还没退,被他这么一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黑亮湿润的眼眸在黑夜里闪着光,就这么迷迷蒙蒙地望过来。

  顾放为:“?”

  顾放为:“!”

  *

  鹿行吟请假后先回了宿舍,他困到极点,但头疼又迟迟无法入睡,撑着去医务室打了针后,他接到了邮局的一通电话。

  这通电话是青墨七中镇外邮局阿姨打过来的,给他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他帮人代寄的邮件被退了回来,另一件事是,冬桐市邮局给他寄来了东西。

  鹿行吟于是又慢腾腾地翻了墙,出去拿了快递。

  顾放为的邮件被退了回来,他的这份邮包却是鹿奶奶寄来的。

  鹿奶奶识字,但是年纪大了,手抓不稳笔,只能做一些不太精细的事情,没给他写信,只是给他寄了两件毛衣。

  鹿行吟每年的毛衣都是鹿奶奶打的,今年寄来的这两件应该打得格外吃力。以前在冬桐市,所有见过他上毛衣的人,都得感叹一声:鹿奶奶打的毛衣是全冬桐市织线最密、最保暖的毛衣,鹿奶奶也知道他们年轻人的爱好和审美,选色也不用那些花花绿绿的,给他织毛衣就是最简单的纯色。

  今天收到的是一件红,一件白。

  红的那件刚好符合他的身高,白的那件却大了很多。鹿行吟翻过来,看见背后有旁人代写的纸条:“红的是你的,白的你送。”

  鹿行吟只字未提这边见过的具体的人,信中只说,这边都很好,遇到的人也好。

  他安静地抱着邮包往回走,快到校门口时,打针输液的药劲儿上来,觉得走不动了,就开了门去顾放为家睡了。

  他知道自己生着病,还是会传染人的那种,自己单独照了一张没用的毯子铺在床上,裹着被子缩得紧紧的。

  此刻黑暗中被人碰醒,鹿行吟发着烧,也看不清来人,只隐约从对方身上的薄荷香和习惯性低沉散漫的语调中知道,是顾放为。

  他哑着声音说:“哥哥。”

  他还在努力用混沌的大脑思考,怎么跟顾放为解释一下自己借用他的床的事,但是在那之前,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顾放为微微俯身,微凉的指尖探上他的额头,几乎与他脸贴脸地试着温度,压低声音叹气:“弟弟,你找死我了。”

  第34章

  不知道怎么的,顾放为在低下头, 听见鹿行吟迷迷瞪瞪叫出那声“哥哥”的时候, 像是有一枚羽毛轻轻划过他的脊背, 让他整个人抖索了一下。

  像女孩子。

  或者不如说……在某些方面,比女孩子还要更加温软撩人。

  这个念头转过来的时候,顾放为一阵恶寒, 面无表情地低声嘀咕了一下:“靠。”

  “不如以后给你换个外号, 不叫你小计算器呢,可以叫你班花。我们班还没班花呢, 一共就17个女生。”顾放为说, “虽然我不认他们给我的外号, 但是一个校花,一个班花, 一听你就是我弟弟啊。”

  鹿行吟一动不动,想必也没听清他在胡诌什么。

  他探完鹿行吟的体温, 没有探出什么结果——和他自信做饭一样, 顾放为一本正经研究了半天他的温度,最后还是跑下楼买了体温计, 替鹿行吟量好。

  “38.2.”顾放为报了结果, 接着又俯身问, “小计算器, 你之前在医务室量的是多少?”

  鹿行吟眼睛又闭上了。他整个人像是不适应多出来的声音和光线, 像一只小乌龟, 努力地往里边缩。顾放为的床一边靠墙, 他躲了半天,脊背贴上墙,朦胧中感觉到没地方缩了,于是想翻身背对光、背对人。

  顾放为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哭笑不得地哄:“就说一说,在医务室时是多少?我给谢老师打个电话,严重的话还是上医院看看吧?”

  “乖啊先别睡。”顾放为耐心地持续骚扰,“白天多少?”

  鹿行吟嘀咕了一句:“十九。”

  顾放为:“……”

  完了,这是烧糊涂了。

  他的手因为还搭着体温计的原因,微凉的指尖就碰在他的肩窝,鹿行吟说完这句话后,又睁开了眼睛,好像这时候才回神一样,哑着声音说:“十九块,你的包裹被退了,返九块钱。之前在医务室,38.8度。”

  “不用去医院,我发烧习惯了。”鹿行吟心里有数,认认真真地地跟他讲,从小到大他都是易感体质,每逢换季、天凉必发烧,发烧前兆就是头疼脑热,一般会是持续不断的低烧,一直不好就变成高烧,但高烧打个药就会退,再慢慢地变回低烧,最后痊愈。

  顾放为在这里听了半天,具体也没听进去多少,只记得鹿行吟温软低哑的声音在那里小声地说了一大堆,干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鹿行吟的声音被迫中断,只能睁着一双烧得水汪汪的眼睛瞅他。

  顾放为说:“好了你不要说话了,生病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先去医院。”

  鹿行吟却死命摇头,他话都说得迷迷糊糊,但是还对明天的安排倒背如流:“明天早自习物理提高班,一二节有化学课,今天的提高班孟从舟已经帮我上了,明天的生物提高班我也得帮他抄笔记……”

  顾放为又听他叽里呱啦一大堆,没辙了:“弟弟,咱们去医院,那些课我帮你上,行不行?你在我这里病死了,那我也要被我爷爷打死的。知不知道?”

  鹿行吟又看了看他。

  顾放为伸手捏住他的脸,严阵以待。

  “不。”鹿行吟闭上眼,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得更紧了,拒绝得也干脆利落。

  顾放为伸手戳,这下怎么也戳不动了。

  顾放为:“……”

  他彻底没脾气了。

  他第一次发现鹿行吟这种时乖时不乖还不怎么黏他的,比霍思笃霍思烈这些明着调皮捣蛋的跟屁虫还难搞。

  鹿行吟生病了睡他的客房,顾放为怕他难受,自己拿了一床被子去睡沙发。

  客厅摆着两个邮包,其中一个拆开过了,另一个原封不动。

  顾放为看到它们时,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后移开了视线。沙发垫上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凸出来,顾放为俯身一看,是两件毛衣。

  一件红,一件白,外边用一个劣质的布面编织袋包起来,编织袋上的字样是“冬桐市老年协会”。可能怕透水,里边还用保鲜膜包了一层。

  他看了一会儿,把它们收起来叠好,找了一个曾经的香水盒子袋装进去。

  手机的电充到了6%,顾放为重新开机,思考了一会儿后,还是给霍家打了个电话。

  鹿行吟他哄不动,还是有必要通知一下霍家。

  他自从来到青墨七中之后,原来常用的号码已经换过了,霍家那边暂时还不认识他这个手机号。现在虽然已经晚了,但是顾放为清楚知道,像顾氏、霍氏这样的企业,家里保姆、管家、律师等人都会有一套固定的轮班机制,保证24小时都能应对突发情况。

  他随便翻了一下,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姓季的律师,依稀记得是霍家那边最新的代理人。这个人他听霍思烈霍思笃也提过几嘴,大意是抱怨现在这个季律师管他们比上一个严格。不过顾放为回国后,去自己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别说去霍家了,他没见过这个人。

  那边很快接了:“您好,请问你找谁?”

  顾放为往纸上写着温度,说:“鹿行吟生病发烧,度数挺高,跟你们讲一声。他现在在学校这边,你们看情况要不要接他去医院。”

  季冰峰不认识他的声音,在那边迟疑了一下:“您好,请问你是鹿行吟的同学吗?”

  顾放为说:“是,你们要把他接回市区吗?”他看了一眼笔记上的数字,“烧到38了。”

  另一头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你们校医院开着吗?”

  “开着,打过针了。”顾放为说。

  季冰峰说:“这么晚了,现在来接也不方便,既然已经打过针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接到市区,用药也是一样的,也就是打点抗生素和生理盐水。”

  顾放为正在写字的手指顿住了。

  霍家的办事效率他是知道的,两家世交,顾放为也更清楚霍家对家里小孩那种珍而重之的态度——曾经有一次霍思烈在校踢足球韧带断裂,霍母只差请来专家会诊,就算是普通感冒,也会特意接回家休养。

  哪怕接电话的只是个助理律师,但是季冰峰的态度,或多或少也就是霍家本身的态度。

  他不是不敏感细心的人,只是因为现在青墨七中离市区远,不怎么知道鹿行吟来后的样子。之前他只察觉鹿行吟像是不爱回家,没有再想更多。

  顾放为随手把笔往桌上一扔,两腿交叠,声音跟着冷了下来,但只是慢慢问道:“等一下,没听清,您刚说什么?”

  “就让他在校医院先看看吧,这么晚了我们也不好过来。”季冰峰说。

  顾放为笑了笑:“原来如此,那好,打扰了。”

  电话挂断,顾放为表情没什么变化,紧跟着拨打了另一个电话。

  顾青峰的新任助理的声音响了起来:“喂,少爷?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叫个医生来我这。”顾放为报了地址,“不是我要,是霍思风要,他生病了,发烧有点严重。另外再帮我转告一下霍叔叔霍阿姨,方便的话,以后周末思风都留在我这了,刚好我和他一个班,这样也方便。”

  助理在那边有些疑惑:“思风少爷生病了吗?”

  “是,现在还在观察情况,让医生大概明早过来吧。”顾放为慢条斯理地说,“联系了他们家的律师,他们说太晚了,又远,就不来接人了。既然不来接,那我姑且认为用不着他们来接,我们来照顾他就好。”

  电话挂断后没一会儿,顾放为见到季冰峰在往回拨,显示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另一边,季冰峰大概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如果不是鹿行吟自己透露,一般学生还真弄不到他们霍家的电话号码。但他刚刚联系了鹿行吟,鹿行吟没有接。

  顾放为看着不断浮现的未接电话,嗤笑一声,把手机静了音。

  他在鹿行吟房里留了一盏小夜灯,他怕鹿行吟半夜又烧起来弄出什么毛病,打算隔一会儿进去看一下。

  深夜寂静,床边的电子钟逐个数字地跳着,暗红的在黑夜里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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