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本心之悟

　　房间里没开灯。

　　并不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帘，到了房间里只剩下一丁点，凌霄静静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后脑勺下面，双目失神的盯着天花板。

　　一直以来，他谨守着师父的教诲和师门规矩，或许在有些方面他做的不够好，但是作为上清道门弟子，他从来不敢忘记自己的天职。

　　他是修道者，他的天职是降妖除魔虽死不辞！

　　他是上清道宗弟子，他肩负着振兴师门的职责！

　　他还是真灵子的徒弟，他要救出师父！

　　他始终都在朝这些方向努力，为此做了很多事情：面对妖魔鬼怪他从未退缩，同时也让上清道宗从籍籍无名，成为道门风头最劲的门派之一，并且收了不少弟子，比以前强了不知多少。

　　当然，他目前还没有营救师父的实力。

　　但他的修为相比刚来到洪都时，已经有了本质的提升，距离师父要求的修为越来越近了。

　　可是……

　　这一次，他彻彻底底地迷茫了。

　　以前，在他心里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害人的妖魔鬼怪必须铲除，诸如不应该存在世间的鬼，诸如本性凶戾的魔，那是绝对必杀无疑的，不过修道界对精怪并非必须诛杀，倘若确定没害过人，还是可以放过的，比如他并没有杀小狐狸――可这是建立在，小狐狸没害人的前提之下。

　　现在呢？

　　自己竟然犹豫不决了！

　　没错，沈云龙走了。

　　没有等到过两天就离开了，只因已经不能继续待下去。

　　他没有杀凌霄和姜如仙灭口，当姐妹俩以死相逼，凌霄总算活了下来。当然，以他的修为不可能阻止沈云龙离开，可是他现在难道不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门派，大肆追捕沈云龙吗？

　　诚然，沈云龙本性并不坏，他是为了复活妻子才做了这些，他并不知道已经被掩埋的尸体会复活，他只是利用五鬼搬运大法偷窃尸体，他的本意并不是要害人，可是换做以前的凌霄会怎么样呢？

　　蓄养鬼物使用五鬼搬运大法，这是禁忌！

　　复活尸体变成丧尸，导致大量村民死亡，这更的禁忌！

　　可以说，站在修道者的立场上，沈云龙做的事跟魔鬼无异，是修道者必须要铲除的对象。

　　凌霄不是对手，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就不说了，事后却应该第一时间广发消息，由道门各派联手将其剿灭。

　　可是，他到现在也没打电话。

　　他没办法让自己站在，一个纯粹的修道者的立场上处理这件事，他发现自己的心出现了偏移。

　　在他的潜意识里，沈云龙是为了挚爱的妻子这么做情有可原，他蓄养鬼物也只是偷窃尸体，没有利用鬼物残害活人，尸体变成丧尸同样在意料之外……

　　可是凌霄比谁都清楚，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其实他已经没有站在修道者的立场，而是掺杂了个人感情。

　　因为在数日前的交锋中，沈云龙原本可以杀人灭口，却没有杀他们，反而还救了姜如仙的命。

　　更因为……他是沈暮云的亲生父亲！

　　换言之，如果没有这些因素，凭他干的那些事情，即便再怎么情有可原，凌霄也不可能放过他。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了。

　　“还没睡了？我……我可以跟你聊聊吗？”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歉疚，沈暮云站在房门里面。

　　“坐吧。”

　　凌霄随手打开床头灯，从床上做起来。

　　沈暮云坐在椅子上，低声喃喃道：“对不起……我为爸爸所做的事道歉……”

　　神情一愕，凌霄苦笑着摇头：“你知道的，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需要跟我道歉。”

　　“可是……”

　　“我明白，你心里很难受。”

　　凌霄忍不住暗暗叹息，在这件事情中最痛苦的，就是沈暮云和沈霓裳了：妈妈早年就不在了，爷爷两年前也去死了，父亲是她们姐妹仅有的亲人，在她们俩成为修道者时，父亲却做了跟她们立场截然相反的事。

　　她是沈云龙的女儿，况且沈云龙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她的妈妈，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大义灭亲。

　　反之，她同时还是上清道宗弟子，身为修道者有着斩妖除魔的天职――她身处最痛苦的抉择漩涡之中。

　　“当爸爸放弃杀你的那一刻，他……说明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决定……”沈暮云喃喃道。

　　两姐妹以死相逼之下，沈云龙最终没有杀人灭口，一旦凌霄事后把真相公开，他将成为整个道门的追杀目标，甚至连武道盟也容不下他，会出手清理门户，这一点凌霄何尝不明白？

　　“我知道……”凌霄暗暗叹息，他还知道沈暮云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她是沈云龙的女儿，但她也是上清道宗弟子，师兄不仅跟她一样是修道者，而且还是上清道宗掌门。

　　他有天职。

　　他有责任。

　　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面对父女之情，她很希望凌霄隐瞒这件事，不要昭告天下，不要让父亲被追杀。但是，她如果提出这种要求，又何尝不是让凌霄为难，也违背了她身为修道者的天职？她想那么做却不能。

　　“我不配当个修道者，更不配当上清道宗掌门……”凌霄苦笑连连。

　　“你……”

　　“你没来之前，我已经决定了。”

　　凌霄悠悠叹了口气，神情痛苦的喃喃道：“记得那次僵尸吸食精元，为妻子续命的事情吗？”

　　那个案件沈暮云并非经历，但事后却听凌霄说起过。

　　从某种程度来说，那个僵尸跟沈云龙的情况非常相似。

　　两个人都是为了救妻子的命，都是为了至死不渝的爱情，看起来都是情有可原的，然而那个僵尸却被灭掉了。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对于那个时候的凌霄而言，不管再怎么情有可原，但凡处于修道者的职责之内，都不允许对方活下去。

　　这一次……非常相似的事情，他却做出了相反的决定。

　　“对不起……我……是我不配做上清道宗弟子……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扑通！

　　沈暮云泪如雨下，从椅子上起来，双膝一软跪在凌霄面前：“我愿意接受师门的任何惩罚！”

　　她说得没错，纵然沈云龙不算是坏人，交手时没对凌霄下杀手，事后甚至救了姜如仙的命，凌霄即便心里有些不忍，依然会想方设法干掉他，但是加入了沈暮云的因素，他的决定最终改变了。

　　反过来，沈暮云跟凌霄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知道他的信仰和坚持，知道他所追求的梦想和目标。

　　她比谁都清楚做出这种决定，对凌霄而言实在太痛苦了。

　　“我说了，这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凌霄赶紧走过去扶起她，喃喃道：“跟你没关系，是我……以前在我的认知中，是非对错泾渭分明一目了然，可是现在……”

　　“我向你保证！”

　　突然间，沈暮云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目光极其坚定的看着他：“如果爸爸内心变得邪恶，出自本心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我会站在你这边，我会跟你一起对付他，我会――大义灭亲！”

　　本心？

　　听到她说的这个词语，凌霄先是楞了楞，随即神情慢慢起了变化。

　　对啊！

　　修道者一直讲的就是本心本性，一个人的好坏不一定非得看他做的事，而是看他的出发点。

　　邪恶的不是事情本身，真正的恶来自内心。

　　不是有句俗话叫好心办坏事吗？

　　出于好心的前提下，即便做错了事情，总不能说这个人就是邪恶的吧？

　　就好像沈云龙蓄养鬼物，他只是利用鬼物偷尸体，尽管这件事并不对，但他没有用鬼物残害活人，偷尸体算不上什么大恶。至于那些丧尸，他压根就不知道试验失败的尸体，竟然会从地底下爬出来害人。

　　眼睛所见不一定就是真的，心之所见才是最正确的！

　　突然间！

　　就在他想到这里，看起来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时，思维中却有了一种，非常特殊的奇怪感觉。

　　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甚至连精神都变得清晰了很多。

　　倘若他能看到自己大脑内部，就会发现隐藏在他脑域核心处的封印，竟然出现了明显的松动。

　　松动带来的结果是：如果说，他以前要跟舒妍啪啪啪一万次，才能让封印解开，那么现在可能只要一千次就行了。

　　当然，这种结果他自己并不知道。

　　“我明白了！”

　　双眸中的痛苦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明悟和坚定：“所谓的规矩不一定就是对的，但按照本心行事一定不会错！”

　　沈暮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一样了，但她能真切感受到，他的气息有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变化，仿佛浑浊的池水变得清澈，而这种清澈非但不会让你看清池底，反而有一种讳莫高深的感觉。

　　这在修道界称之为领悟。

　　只有达到某个极高层次的强者，才能够做到精神层面的领悟，如果被各派高手发现，区区月品三阶的修道者领悟，一定会跌破眼镜吧？

　　“谢谢……”沈暮云低声说道，紧紧依偎在他怀里。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呢？”凌霄在她耳边呢喃。

　　“我……”

　　“我帮你做决定吧――以身相许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邪魅感觉。

　　“吻我……”沈暮云闭上了眼睛。

　　“遵命，师妹大人。”

　　凌霄万万没想到，放弃对付沈云龙带来的自责，竟然会因为一场明悟化解，关键他跟师妹一次又一次的被打扰的好事，竟然会在今晚正式圆满――这一次，总算不会有人打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