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汝才、袁宗第、贺一龙等人都是资深造反人士了,也被招抚过好几回,有着异常丰富的招抚经验。从李岩带来饭菜让他们充饥这一善意的举动他们就敏感的嗅到了河洛新军打算招抚他们的可能性,而他们也受够了被困在大山里逮耗子挖草根的日子,乐意接受招抚,就等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了。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久,杨梦龙竟然要他们无条件投降!
这算什么?他们把脑袋悬在腰间造反,图的不就是一个富贵吗?如果无条件投降,他们这下半辈子就只能当一个连个村长都能随意折辱的农夫了,还有什么味道?在品尝了掌握生杀大权,千万人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快意之后,他们又如何甘心做回一个没有半点权力的平凡人!罗汝才第一个嚷了起来:“这就是那个鸟寇军侯招抚的条件!?”
贺一龙说:“太狂妄了!就算是皇帝老儿,也不敢用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不知道钦差大臣试图用y同官厚禄招抚我们,他倒好,竟然要我们无条件投降!太可恶了!”
袁宗第直勾勾的盯着李岩的眼睛,问:“李公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李岩摇头:“绝不是开玩笑。冠军侯要求你们走出山区,无条件投降,他保证不会杀你们任何一个人,而且让你们的子女有书读,有饭吃,你们的手下有田可耕,有工作养家糊口。”
这样的条件对于流寇而言确实在莫大的吸引力,问题是这几位已经品尝过权力的甘美,在意识到自己有能力与这台锈迹斑斑的国家机器抗衡,甚至有力能战胜它之后,他们的野心也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让他们无条件投降,接受河洛新军的安置,哪里办得到!罗汝才哼了一声,说:“我还以为冠军侯是多了得的一个英雄豪杰,原来竟是这么一个天真得厉害的蠢货!他以为一顿饭就可以收买我们,让我们乖乖的投降么?做梦!”他指向帐外,厉声说:“我义军人强马壮,足以十几万之众,纵横西北,罕逢敌手,他以为就那他那点人马就能一口将我们吞下去了么!?无条件投降?投降他奶奶!”
李岩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点:“冠军侯为人光明磊落,他不屑于许下一堆虚假承诺诱降对手,然后实施暗算!他确实没有什么用得着各位将军的地方,以他的实力,要歼灭各位的部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只是不愿意看到那么多妇孺被战火波及,尸骨填平丘壑而已。各位将军,信在下一句,跟他打,你们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他神色凝重,用手指蘸了点水,在桌面上功出一幅简易的地图来,“你们兴起于西北,流窜不定,所到之处,宁夏、陕西、山西诸省无不为之糜烂,那是因为朝廷忙于应付辽西建奴,腾不出手来对付你们。但是现在辽西建奴被我军打得大败,损兵折将三万余,可谓元气大伤,在几年之内都无力再对大明发动攻势了。现在大明已经有能力集中精锐对付你们……在你们前面,河洛新军封死了从陕西进入河洛地区的通道,天雄军封死了太行八陉,你们进入中原的一切途径都被堵死了!就算你们能找到一个漏洞窜入中原又能如何?天雄军和河洛新军都拥有一两万匹战马,在大平原上,你们跑得过我们的骑兵吗?”
刘希尧说:“我们可以退回陕西或者山西!”
李岩笑:“你们当然可以退回陕西或者山西,问题是,得洪督师和曹文诏将军同意才行!”
一提起这两个名字,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洪承畴这个死变态明明就是个文官,居然比武将还会打仗,拉着一帮家丁、杂役起家,一次次将比他多出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流寇给打得大败亏输,不服都不行。当然,比起打仗的本事来,洪承畴更让流寇畏惧的,是他喜欢杀降的坏习惯,那些流寇首脑不管是被俘的还是主动投降的,落到他手里都是个死,他老人家的理论是,都杀光了,就没有人造反了!而曹文诏更是变态中的变态,带着区区一千关宁铁骑一次次冲垮了数万甚至十几万流寇,撵得流寇满世界的乱窜,一夕数惊,他们被撵到这该死的河洛谷地来逮耗子啃草根,就是拜曹文诏所赐――――到现在老曹将军的宝贝倒子曹变蛟还像一把匕首一样死死的顶着他们的腰间,让他们欲进不得,欲退不能呢!先不说现在天寒地冻,衣食都没有着落,能有多少人活着走出山区回到西北,就算回到西北,等待他们的也是这两个大阎王的屠刀,他们可不会像杨梦龙那么客气,为他们提供田地和工作,让他们的子女有书读的,落到他们手里就是个死!
刘希尧嘟嚷:“我承认我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妙,但是让我们无条件投降也太过份了,好歹也给我们一官半职吧?哪怕是闲职也可以啊!”
袁宗第向李岩一拱手,说:“李公子,你回去跟冠军侯说,我们相信他将我们这十几万弟兄安置好的能力,也相信他不会杀降,但是无条件投降,我们无法接受!我们与朝廷作对多年,官府对我们恨之入骨,如果我们投降之后一点权势都没有,那跟案板上的鱼肉有什么区别?”他加重了语气:“冠军侯帐下固然人才济济,但是我等身经百战,他未尝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李岩用指尖敲击着桌面,沉吟着问:“各位都是这样的意思吗?”
罗汝才等人纷纷点头,表示让他们做回一个普通老百姓是不可接受的,大小都要给个官当当,不仅是为了荣华富贵,也是为了保住性命。
李岩说:“这个在下作不了主,得请示一下冠军侯才行。”
袁宗第说:“那有劳李公子了!”
众将领纷纷起身,为李岩送行。
李岩一行虽然低调,但他们的到来还是在流寇大营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饥肠辘辘的流寇都在议论纷纷,讨论着被招抚的可能性。刘希尧发现气氛很快就变得有些异样了,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对,就连老营也是这样,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他哪里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李岩的当了。对于现在的流寇而言,食物是第一金贵之物,李岩拎着那么热气腾腾的好酒好菜一路走过来,看见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家都饿得肚皮贴背脊,而这几位却在大帐里吃得满嘴肥油,这叫人如何受得了!都不用李岩出手,消息很快就流传开来,大家都知道官府的人请他们的头领吃了顿大餐,他们一点渣子都没分到!不患而患不均,流寇就是靠同甘共苦来维持团结的,放在平时,头领吃点好的,多占点金银美女也不算什么大事,可现在大家都快饿死了啊,头领们这种自私的举动无疑激起了众人的愤怒。流言越传越凶,不少老营的人都愤愤的说:“我们跟着他们出生入死,他们倒好,有了吃的都自己独吞,不愿意让我们分享半点!河洛新军真打过来,我誓不抵抗,让这几位吃得饱饱的大爷去打好了!”
袁宗第首先发现事情不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们吃了一顿大餐,没有分一点给大家是事实,抵赖不过的。他也只能苦笑了,只是用一顿家常便饭就弄得他们军心大乱,杨梦龙也算是个人才了!正头疼着该如何将这股风潮压下去,前方突然来报:“袁爷,不好了,官兵打过来了!”
袁宗第吓了一跳,问:“打到哪里了?”
“离我们老营就剩下几里路了!”
袁宗第气结:“怎么可能!从官兵的防线到这里,足有几十里路,沿途那么多围子寨子都是虚设的么,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子打到老营来!”
报信的哭丧着脸说:“沿途的围子寨子根本就没有抵抗,官兵一到他们就降了,任由官兵大摇大摆的通过他们的防线!”
非但没有抵抗,还主动带路呢!这不,袁宗第等人走出老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批饥兵人手两个肉饼子,一边往嘴里猛塞一边带路,而在他们身后,是黑盔黑甲,仿佛一片墨云一般的河洛新军。遇到抵抗,河洛新军也懒得打,直接拎两桶大饼或者馒头上去往地上一放,不一会儿,流寇便绿着眼睛扔下武器冲出来,你争我抢,当着官兵的面毫不羞涩的大打出手。抢完了,还想吃的话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学他们的前辈,在前面带路了,不然,就继续饿着吧。
这样的情景同样发生在北邙山山区,薛思明指挥大军同样以食物开路,所到之处,沿途的围子寨子无不传缴而定,效率之高,令人咋舌。剽悍的轻骑兵一人双马,带着数日之粮,背着火枪纵马在河洛谷地的狭道之间飞驰,像一把尖刀直插崤函通道,这是进出陕西和中原的咽喉要道,封死了崤函通道,这十几万流寇便插翅难飞了。这叫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如果靠食物砸不趴敌军,河洛新军便会采取强攻。杨梦龙不是杨鹤那个蠢货,是否招抚,开出什么样的招抚条件,他必须自己说了算,流寇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