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纷飞的战火,崇祯九年二月份就这样过去了,南北直隶在尸山血海之中迎来了崇祯九年的第三个月。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冷雨渐渐消失,曾经到处翻浆的道路变得干涸结实,官道两旁那一排排杨树、榆树那光秃秃的树枝也抽出了鹅黄色的嫩芽,顶着从蒙古高原刮来的阵阵昏黄的沙尘,吐出一缕缕春的气息。而在江南,早已莺飞草长,姹紫嫣红了,这是郊游踏青的好时节,更是一年的开端,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的付出直接决定着秋天的收获。
然而,这个春天的南北直隶却是残酷得令人发疯的人间地狱。
在北直隶,整个亚洲最为精锐、最为凶悍的两支军队迎头相撞,展开空前惨烈的搏杀。这是两个族群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而爆发的最为残酷的战争,双方都是毫不留情,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更不留俘虏。无数平民被卷入战火之中,一座座名城在冲腾的火光之下变废墟,大批平民在屠刀之下变成森森白骨,如此惨烈的战事,实属罕见!现在战场的焦点在于廊坊地区,明军向这一地区发动空前猛烈的攻势,而清军也在这里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勇气和决心,这是一场清军输不起的战争,如果这里失守,北京与天津的联系就被切断了,好不容易才拿下的北京将变成一座孤城,真到了这一步,清军就彻底败了!
沧州战场,以关宁军为主力的清军与兵力跟自己不相上下的明军对峙着,决战一触即发。清军很清楚川军的战斗力,尤其是在换装和接受了两年近代军事训练之后,川军已经成为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跟这样一支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军队决战是不理智的。但是清军没得选,京津一带的形势越来越危急,南下接应阿巴泰大军已经不现实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击破当面之敌然后退回天津,击退明军对廊坊地区的攻势!而川军似乎也很乐意用一场硬碰硬的决战来检验自己这几年来日夜训练的成果,清军想决战,他们求之不得,还有什么好说的?开打呗。
济南城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声,六门120毫米加农炮对着济南城南门发出了恐怖的咆哮,沉重的炮弹挟着可怕的动能砸向城墙,那破空飞行的声音,就像有一块陨石从头顶飞过,守军为之胆寒。苦等数日之后,吴胜所渴望的重炮和炮弹终于运到,并且完成了部署,济南城清军的末日到了。
海州地区,规模庞大的明军沉默地走出营垒,在连绵的号角声中朝数里之外的清军营垒缓缓压过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六千多戚虎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骑兵,后面则是金门军、鹰厦军、淮泗义军、浙军,将近十万人的大军动起来,势如洪水,阿巴泰骇然色变!
……
综合起来看,清军已经是颓势尽显,在各个战场都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当初挟大破明军北伐军团的余威呼啸入关的锐气早已消散殆尽,留下的只是惊恐和迷茫而已。也许直到现在,皇太极才意识到区区十几万清军,再加上十几万吃里扒外的关宁军,想要吞下整个大明是何等的不现实,他这是在玩火。可惜为时已晚,现在就算他想收手都不可能了,明军是不会放过他的,无法可想之下,他也只能拼命搜罗兵力,在八达岭一线与雷时声军团继续纠缠,在丰台方向寸步不让跟薛思明军团殊死厮杀,同时向廊坊一线派出尽可能多的步骑军,试图打通与天津的联系,勉力支撑,同时接连向山西方向派出信使,希望能够得到多尔衮的回应。他坚信胜利是属于他的,北直隶太大了,明军没这个能力一口吞下这么大的地盘,八旗军在他的指挥下正大量消耗着明军的实力,清军固然筋疲力尽,明军也不好受,只要多尔衮军团能够越过宣府杀入中原,形势立即就会逆转!
只是,多尔衮和他的军团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
清军迷茫、恐惧,不知所措,而协助清军夺取了这半边江山的大明文臣集团则是肝胆俱裂,他们甚至都不敢去了解战况了,生怕又听到什么坏消息————他们所承受的打击实在太多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最致命的打击还在后头。
天津,大沽口。
这里是京津门户,海陆门户,战略价值再怎么高估也不为过。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便在天津筑城设卫,在大沽口筑墩设炮,巩固海防,大沽口从此成为京津防线的重要堡垒。清军入关之后,对这个桥头堡也极为重视,在这里驻扎了二千五百精兵,部署十几门重炮————他们可是领教过明军水师的厉害的,对海防不敢有丝毫大意。如今战事吃紧,留守大沽口的清军也被抽走了一千,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了。
指挥这一千五百精兵的,是济尔哈朗的爱将固山,官拜甲喇额真,有勇有毅,行事果断,屡立战功。正因为这样,济尔哈朗不管战事多胶着,也没有调他过去参战,因为大沽口实在太重要了!
现在这位深受上司信任的大将身披铁甲,登上炮台,检查战备。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工作,一丝不苟,干得好的有赏,疏忽怠慢的就重罚,所以看到他过来,清军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固山四处检查,见各个炮位都是井然有序,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鼓励将士们几句,一名瞭望哨突然惊恐的尖叫起来!固山大为扫兴,瞪向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怒喝:“大喝小叫的,成何体统!?”
那名瞭望哨面色煞白,指向海面,尖叫:“大人,你看……你看!”
固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乌云正从海天交接处冒出来,朝着大沽口涌来……不!等近一点了,他马上便发现自己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这不是什么乌云,而是一支连绵十几里的……
舰队!
没错,就是舰队!冲在最前面的几十艘战舰舰体涂成黑色,桅杆上飘扬着一面黑色猛虎骑,舰炮数量不多,但是杀气逼人,正是在去年的福建海战中粉碎了称雄南海的郑氏集团的变形金刚舰队!这些战舰吨位普遍都在八百吨到一千五百吨以上,有几艘旗舰吨位甚至达到了惊人的两千吨,绝对称得上是庞然大物。后面则是更加庞大的运输舰,上面满载着兵员、物资、弹药甚至战马,少说也有两三百艘!整个舰队看起来无边无际,实则划分得很清楚,驱逐舰、护卫舰、运输舰、补给舰、预置舰一应俱全,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没有之一!
固山面色变得惨白,那双目光永远是那么凌厉的眼睛迸出一缕绝望之色,喃喃说:“登莱水师……他们来了!完了!”
一众亲随尽皆默然。登莱水师倾巢出动,自然不可能是跑到这里来看风景的,现在清军在北直隶几乎全部的兵力都投入到北京、廊坊、沧洲这三个战场了,天津的防御薄弱得很,如果登莱水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天津,便可以对廊坊地区的清军重兵集团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和钱瑜军团、韩鹏军团联手把那几万清军夹在中间压碎!然后……没有然后了,天津丢了,沧州方向的清军恐怕也跑不掉了,北京变成一座孤城,结果如何就不用多说了!
登莱水师出击的时机,掐得实在是太准了!
固山抿着嘴唇,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备战!各炮立即装弹,准备开火!”
清军沉默地执行着命令,装弹的装弹,接导火索的接导火索。不管敌军有多强大,他们都只能硬着头皮迎战,因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变形金刚舰队快速逼近,旗舰更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沈廷扬站在船头,举着望远镜眺望着大沽口,观察着炮位,连声称赞:“果真是对攻守双方来说都极其重要的桥头堡啊,成祖选择在这里建炮台,真是太有眼光了!”
王锐冷笑:“建奴将大沽口经营得不错呀,是颗难啃的铁核桃。不过,再怎么坚固的要塞在几百门舰炮面前,都不是那么可靠的。”
沈廷扬说:“能扛住我舰炮猛轰的堡垒还没有建起来呢!大家加快速度,三个编队轮流开火,先把这个炮台给我轰平了再说!奶奶的,这口气老子都憋了一个冬天了,总算可以狠狠地揍他们一顿了!”
旗语打出,变形金刚舰队撇开运输舰队,加快速度嗷嗷叫着冲向炮台。舰艏的大炮炮衣被掀开,炮手们在炮长的怒吼中打开炮闩,将炮弹塞了进去,然后放入药包,关闭炮闩,接上拉火绳。炮长则拿出六分仪和八分仪,进行着复杂的计算,炮弹可是很贵的,不能浪费了,在他们的指挥下,炮手们对火炮的角度进行着一次次微调,大家都摩拳擦掌,急切盼望着开火的命令。他们纵横大海,所向无敌,本应该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的,然而却被该死的海冰困在烟台港,整整一个冬天都动弹不得,都快憋爆炸了,好不容易要大反攻了,他们当然迫不及待,说什么也要让清军尝尝他们舰炮的威力!
二十多艘运输舰上,两千名海军陆战队员一声不吭,握紧手中的步枪,眼带血光的盯着大沽口炮台。在去年,他们曾随袁宗第北上,准备与清军大战一场,却又因为一连串的不利因素,不得不退回烟台,心情之糟糕就可想而知了。水手们说他们快憋爆炸了,陆战队员不说,因为他们真的憋爆炸了!他们虽然一声不响,心里却早已不耐烦,盼着舰队赶紧开火,早点把炮弹打完,好让他们上岸去厮杀一场!
没有战船冲出来迎战,大沽口这边一艘船都没有,清军只能绝望地看着变形金刚舰队逼近,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指向自己。
爱新觉罗的子孙们提前两百年品尝到了有海无防的苦涩。遗憾的是,跟另一个时空一样,这个错误,他们没有机会去改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