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龙果然是老实得可爱,接到军令后一秒钟都没有耽搁,连夜跑到军营去,下令舞阳卫做好开赴辽西的准备,粮草、骡马、各般兵器等等,通通要在短时间内准备好,还要征聘民夫,总之一切准备都要做好。这个二货一声令下,整个舞阳卫都乱了套,这可是千里远征啊,舞阳卫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经验,而他更没有经验,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是在瞎忙活,弄得鸡飞狗跳。折腾了一天也没有弄出个头绪来,杨梦龙头都大了,正好,西峡县那边告急,说大批流民已经抵达西峡,洗劫了好多村庄,正在逼近县城,要舞阳卫赶紧过去支援……军情紧急,当惯了甩手掌柜的杨梦龙匆匆跟筱雨芳道别,集中舞阳卫所有战马、骡马以及骆驼,又从民间征集了两百余匹马,凑了两千多驮畜,旋风似的杀出军营,兴冲冲的扑向西峡县,动作之快,让方逸之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的份。
这家伙想打仗想疯了!
从舞阳到西峡,横穿了整个南阳府,以这个时代的行军速度,步行的话至少要走上半个多月,别说流寇,乌龟都跑光了。崇尚效率的杨梦龙集中了自己所能调集的马匹骆驼,动用二千精兵,把他们通通都变成了骑马步兵,一人一骑,还有两百头骆驼富余。这两百头骆驼被用来运载粮草,每头骆驼运载重达四百斤的物资,居然也走得飞快,再一次证明杨梦龙还是有眼光的,花那么多钱买回这么多骆驼,不是拿来看的!
这支部队可谓神速,日行八十里,仅三天就抵达南阳,在南阳补充了一些粮草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奔向西峡县,当真是快如闪电,令人瞠目结舌。杨梦龙、薛思明、许弓这几位更是和斥侯混在一起一路狂奔,远远的甩开了大军,仅仅六天,便抵达了西峡县。
此时,西峡县境内已经是处处生烟冒火了,大批民众惊慌失措,扶老携幼逃往县城,而一些实力比较雄厚的宗族则花钱把青壮武装起来,据坞壁自守,大群流寇在乡野之间流窜,搜刮着一切能吃的东西,或者围攻坞堡,好好的一块地方硬是给折腾得兵荒马乱。杨梦龙经过一座村庄的时候发现这座村庄连只老鼠都没有留下来,被吃光了,全被吃光了。他跑进屋子里想歇一歇,又发现那帮该死的流寇连桌椅都给拆成了片片,锅子脸盆什么的更是被扫荡一空了。他忍不住骂:“狗日的,这帮流寇,比蝗虫还狠啊!”
薛思明叹气:“都是被逼的……陕西这些年年年大旱,都穷疯饿疯了,自然是见东西就抢!”
许弓说:“我时常听老爷子说,陕西一乱,中原必乱,而中原一乱,天下也会跟着大乱。现在陕西已经乱得不可开交了,中原只怕难以偏安,这只是前奏而已。”
杨梦龙撇了撇嘴,说:“开玩笑,你以为陕西‘华夏之源’这一名号是喊着玩的啊?”
其实陕西一乱,天下必乱,是有它的依据的。陕西是连接华北、西南、西北的战略要地,是华夏民族抵御游牧民族的坚实屏障,也是进攻中原和巴蜀的跳板,它的得失直接关系着中央王朝的生死存亡。一旦陕西落入敌手,军出武关,可以进逼南阳盆地,直插中原;蒲坂方向,可以进攻晋西南;大散关方向,可以进取汉中,以图巴蜀;萧关方向,控制陇西;函谷关方向,可以进占洛阳三川河谷,尽有崤函之险。这是争雄天下最有利的态势。这种态势犹如面向中原拉开的一张巨弓,其势能之大,无以言喻。秦、汉、隋、唐都是依照这一模式完成了大一统,而这恰恰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强盛的四个朝代;靖康之后,金军一路狂飙,将暮气沉沉的西军赶出了陕西,受此重创,富庶冠绝全球的宋朝再也没能复兴,从中央王朝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享国近三百年的明朝也是被从陕西杀出来的农民军攻陷北京,最终宣告灭亡……可以这样说:一旦失去了陕西,基本上可以判中央王朝的死刑了,唯一的悬念就是何日行刑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新中国也是从陕西那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原中走出来的……
看来这个村子已经被彻底摧毁,没什么可供利用的了,杨梦龙无可奈何,大家草草的吃了一点干粮,然后继续朝县城挺进。斥侯嘛,总得走在大军的最前面的,他也想知道西峡县城到底怎么样了。
正走着,官道上烟尘滚滚,不等斥侯们反应过为,大队流寇偶尔汹涌而至,将官道塞了人严严实实!许弓大惊,喝:“保护大人!”斥侯们要能的要拔刀迎战,却被杨梦龙制止了。杨梦龙饶有兴趣的持着那结滚滚而来的流寇,只见他们大多是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或者一把粪叉,扛一把钉耙的都算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就这样的武器也敢跑到他的地盘来闹事,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再看了看跟在流寇后面的那些瘦得不成样子的妇女和孩子,把攻击命令咽回了肚子里。流寇也好奇的瞅着这队斥侯,像是在看怪物。没办法,舞阳卫的装备跟明军的不大一样,椭圆的头盔上黑色的盔缨迎风飘扬,黑色的铠甲显得简洁而坚实,怎么看都不像是明军。他们好奇的瞅着斥侯们,像是在看怪物。半晌,有人叫:“对面的兄弟,你们是哪个营头的?”用的自然是陕西话,还真不容易听懂。
杨梦龙朝钟宁打了个手势,说:“回话,问问他们是哪个营头的。”
钟宁会意,马上叫:“你们是哪个营头的?”
对面的流寇叫:“我们是闯塌天大王的部下!听你的口音,应该是榆林人吧?”
钟宁说:“没错,我是榆林人!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岐山人吧?”
那流寇高兴的说:“兄弟你去过岐山啊?”
钟宁说:“去过,岐山臊子面,一绝!你们怎么跑到河南来了?”
那流寇唉声叹气:“没得法子,不是旱灾就是蝗灾,庄稼颗粒无收,赋税却越来越重,官府也越逼越狠,大伙都活不下去了,只好四处逃荒,能活一天算一天。”
钟宁也叹气:“是啊,这年头想活下去可真不容易……这边怎么样?”
那流寇还是叹气:“也不怎么样,河南一样很穷……上万人涌过来,走在前面的人把能吃的东西通通给搜刮清光了,我们这些走在后面的挖地三尺,也弄不到一点能吃的东西,靠掏田鼠窝弄了点草籽,将就着吃了个半饱。现在大军正准备围攻县城,如果能把县城打下来,还能吃上几顿饱饭,如果打不下来,我们肯定得饿死了。”
杨梦龙叫:“洗劫乡里、围攻县城可是要杀头的,你们就一点都不怕?”
那流寇沉默了好久,才无奈的说:“怕,当然怕,可是……我们饿啊!”
一句“我们饿啊”极其辛酸悲怆,让那些剽悍的斥侯们慢慢松开了握住兵器的手。
那位好不容易碰上陕西老乡的老兄还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些什么人,兴致勃勃的说:“不过还好,就算打不下西峡,我们也可以朝舞阳那边进发,那边的粮食很多,足够我们狂吃海喝一段日子了!”
杨梦龙的表情有点怪:“舞阳县那边的舞阳卫打仗可是很厉害的,你们就不怕他们把你们给灭了?”
流寇显得很光棍:“怕啥?左右是个死,到了那边,至少死之前还能吃上几顿饱饭,值了!”
什么叫烂命一条?
什么叫破罐子破摔?
杨梦龙算是开了眼界了。
同时,他也作出了最最正确的判断:舞阳卫跟这帮流寇打,就算是胜了也不会得到任何现成的好处,万一输了……那就惨了,这两年算是白干了!这种形势就跟借钱给一个穷得只剩下一条命的赌鬼跟你打牌一样,赢了也只是把你自己的钱赢回来,输了却血本无归,真是太操蛋了!但人家已经闯进他的辖区来了,不打还不行,不打,我就等着整个地盘被他们搬空吃空好了!他苦笑着说:“我们就是舞阳卫的!你们……投降吧!”
这伙流寇一下子全愣住了,傻傻的看着杨梦龙,不知所措。
几十名斥侯刷一声抽出马上,或擎起强弓,对准了这些还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流寇,齐声大喝:“快快投降!”声若雷震,杀气毕现。
这伙流寇也有好几百人,人数是斥侯的十倍,却恐惧的连连后退。人再多又有什么用呢?看看人家那装备吧,再看看人家这种剽悍,比自己这帮叫花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有人想跑,可是舞阳卫的斥侯配合默契,没等他们开溜,就撒开队形,将他们围在了中间,这股流寇当中顿时一片混乱,男人在骂,孩子在哭,妇人边哭边骂,乱成一锅粥了。那个在不自觉中透露了太多情报的流寇头子吓得连声带都变了形,嘶声叫:“兄弟们,姐妹们,这帮狗官兵不给我们活路,非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我们跟他们拼了!”
流寇们的声音尖厉,面目扭曲:“跟他们拼啦!”各自高高举起手里那简陋得可笑的武器,围成一个圈子将女人和孩子保护在中间,挺着胸膛面对着斥侯们的强弓劲弩,手虽然抖得厉害,但没有一个丢下家伙逃跑的。圈子里的都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和孩子,他们跑了,妻儿老小怕是一个都活不成,任何一个还有一点责任感的男人都不会这样做。无路可走了,只能拼死一战了。
钟宁皱起眉头,说:“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是投降吧!我们只想保住地方安宁,不想杀人,你们别逼我们!”
流寇头子梗着脖子说:“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吗?在陕西,那个姓洪的狗官也说降者不杀,或者只诛首恶,肋从不究……这些我也不是很懂,反正说得很漂亮,但是等我们投降之后,他马上把我们杀清光了!”
流寇们纷纷叫:“对,我们的驭天王就是在投降之后被洪狗官杀了的!”
“脚底泥大王也是在投降之后被洪狗官杀了,死得不明不白!”
“老回回好多手下投降后被洪狗官斩首!哼,你们还想用这招骗我们?做梦去吧!”
“我们宁愿被你们当场格杀,也不要在投降的任凭你们处置!至少这样我们可以死得明白一点!”
“大家都是男子汉,要打便打,要杀便杀,痛快点,少玩花样!”
这帮流寇切齿痛恨的洪狗官,就是大名鼎鼎的洪承畴。此君也算是一号猛人,带着一帮子家丁仆役组成的乌合之众前去剿匪,居然节节胜利,打得流寇叫苦连天。不过他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爱杀降,那些向他投降的流寇几乎无一例外,都让他给宰了,弄得流寇们对他又恨又怕,同时还大大削弱了朝廷的公信力,很多流寇再也不相信官兵的招降了,到了绝境,宁可死战到底也不投降。杨梦龙暗骂洪承畴这个王八蛋还真是损人利己,你杀降是杀得爽了,可是却把成千上万宁死不降的流寇给赶到河南来,这不是坑爹嘛!
钟宁见流寇神情激愤,噪动不安,随时可能冲上来拼命,不禁急了,叫:“大人,你倒是想个办法啊!他们要冲上来了,都是老实巴交的百姓,我们的刀如何砍得下去!”
许弓也急了:“是啊,大人,快想想办法!”
杨梦龙淡定的说:“安啦安啦,我有办法让他们投降!我可是带来了一件法宝,这件法宝一出,任他再怎么凶顽的流寇也会大彻大悟,放下屠刀,痛改前非!”
钟宁和许弓哭笑不得:“那你倒是赶紧把法宝拿出来啊,都什么时候了!”
杨梦龙捏着下巴,沉稳的一挥手:“亮法宝!”
斥侯们带着几分虔诚,几分神秘,纷纷亮出了法宝,下一秒,所有流寇眼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