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妇孺的哭喊声拉开了清军对阳泉第二波攻击的序幕。
红娘子都还来不及部署好,便看到很多蒙古士兵挥舞着皮鞭,重重的抽在那些不幸被他们俘虏过来的阳泉乡亲身上,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痕。在皮鞭的驱赶之下,数以千计的平民背着沙袋,跌跌撞撞的朝阳泉守军防线走来,那绝望的神情,隔了这么远都看得清清楚楚。红娘子看到,这一批过来填壕的,赫然都是些白发苍苍、皱纹满面的老翁!以他们的年纪,现在应该在家里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才对,然而现在他们却被敌军的皮鞭无情的抽打着,驱逐着,踉踉跄跄的朝着这个绞肉机般的战场走来!
鳌拜大声说:“让那些老家伙加快脚步,往战壕里投够三包土的,可保性命!”
手下军官立即将命令传达下去:“都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主子说了,往战壕里投够三包土地的,可保住性命!”
听到这道命令,这些老人的脚步真的加快了不少。
鳌拜面色阴沉的盯着阳泉城墙,阴冷的笑着:“杨梦龙,我倒要看看面对这么多老得可以当你爷爷的老人,你能不能狠下心下来令射士放箭!如果你的心肠真有这么硬,不要紧,我手里还有数千妇女,数千儿童,都一批批的送过去让你杀,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看着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背着沉重的沙袋吃力地迈着步子走过来,阳泉守军面色大变,那些从太原一路逃过来的还好,阳泉本地的士兵很多手开始不可抑制的发抖了。红娘子厉喝:“射士,准备!”
上千具破阵弩扬起,端平。一名百户颤声对着已经逼近到强弩射程内的老人们叫:“你们不要再过来了,你们都会死的!”
那些老人抬起头,看着城墙上那一排排闪耀着阴冷光芒的箭镞,脸上的绝望之色更浓了。一位在阳泉当地颇有些名望的老人嘴唇微微哆嗦着,说:“并非我等助纣为虐,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我等不填壕,不光我等,还有我等的儿孙媳妇通通都得死!军爷,行行好,让老朽投上三包土,保住一家性命吧!”
百户说不出话来,千户用力咬着嘴唇,说:“老人家,并非我等铁石心肠,实在是阳泉太重要了,万万不容有失!万一丢了阳泉,我们都得死,冠军侯也得死,数以千万计的人都得死!你们还是逃吧,不要再过来了!”
老人苦苦一笑,逃?前面就是明军那恐怖的弩箭,后面是雪亮的马刀,他们能逃到哪里去?他凄然长叹:“这些军爷也是在恪尽职守,死在他们箭下也没什么好怨的,要怨,就怨这不让人活的贼老天吧……”说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战壕冲了过去。
红娘子厉喝:“放箭!”
看着那些冲向战壕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弩手们的手颤抖得厉害,那机扣似有千斤之重,无论如何也扣不动。
红娘子一巴掌打在那名还想劝老人离开的千户脸上:“放箭!”
千户这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嚎叫:“放箭――――”
弩手们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狂叫,扣动机括,金属颤音不绝于耳,利箭的呼啸声充斥耳膜,淹没了一切声音。弩箭密如骤雨,倾泄而下,毫不留情地洞穿一个个老迈的躯体,带出一股股鲜血,惨呼之声大作,试图填壕的老人们一片片的倒下,一时未死的捂着深深扎入身体的箭杆发出痛苦到极点的惨叫声,每一声惨叫都像一把刀子,狠狠的扎着明军的心口。尤其是那些从太原退下来的溃兵,眼里更是蒙上了一层血光!
若非他们不战而退,放弃太原,纵使敌军长驱直入,这些劳碌一生的老人又怎么会遭此厄运!
若非他们望风而逃,把娘子关都给丢了,使得阳泉变成一座孤城,这些善良的老人又怎么会惨遭横祸!
报应,报应!
先前他们所犯下的一切错误,现在都遭到了报应,那割麦子似的倒在自己射出的利箭之下的老人,那一声声惨叫,就是老天对他们最严厉的惩罚,他们这辈子都无法逃脱良心的拷问!
“放箭!”
“放箭!!”
“放箭!!!”
军官带着颤音发泄似的嘶吼着,弩兵一次次扣动机括,将箭匣中的利箭射出,然后看着城墙下方血沫飞溅,惨叫连连,看着下方血流成河。那些老人一批接一批的被驱赶过来,他们手里除了沙袋什么都没有,面对破阵弩射出的利箭,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利箭不要射中自己。上千具破阵弩同时发射,这是何等骇人的杀伤密度,就算是身披重甲的清军死兵也难逃一死,何况是一群背着沙袋的老人?几个齐射之间,战壕前,铁丝网前,死尸已经横卧一地,足有两三千具之多。然而这样的“战绩”是无法让明军高兴的,相反,每射出一支弩箭他们的手就颤抖得更厉害一分,一个箭匣还没射完,有人就崩溃了,啪一声将强弩重重的扔在地上,拔出横刀喘息着,带着哭腔叫:“我受不了了!放我下去,我要跟鞑子同归于尽!躲在城堞后面放箭杀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算什么本事?我要去杀鞑子!”
其他人的心理压力同样大,被他这么一吼,很多人都停了下来。是啊,躲在城墙后面放箭射杀这些白发苍苍的老翁算什么本事?杀光几千人很容易,但是鞑子再驱赶几万人过来呢?他们真的敢对几万个年纪大得可以当他们的父亲甚至他们的爷爷的老翁射出夺命的利箭吗?除了那些泯灭人性的野兽,恐怕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杀戮吧?
红娘子大步走到这名士兵面前,一字字说:“捡起弩机,放箭!”
那名士兵握紧横刀瞪着她,怒吼:“不!我要下去跟鞑子决一死战!我――――”
刷!
一道剑影如白虹暴卷而过,这名士兵的头颅打着旋飞了出去,脸上带着惊愕和不解,同时也有一丝解脱……也许对他来说死在红娘子剑下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不必继续对那些老人放箭了。
失去头颅的尸体摇晃几下,轰然倒地。红娘子垂剑指地,一滴鲜血顺着冰冷的剑锋缓缓往下滑,她面无表情,环视众人,一字字的说:“放箭,否则他就是你们的榜样!”
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原本杀得手软了的明军咬着牙,再一次瞄准下面的人群,扣动机括。
红娘子说:“继续坚持,不许停,如果你们迟疑了,死的人会更多!”说完把剑归鞘,大步流星的走下城墙,留下何燧继续指挥。
几千老人在破阵弩的收割之下,很快就死光了,尸体铺满了战场,鲜血汇成了一条条小溪,格外的恐怖。海都皱着眉头问:“明狗怎么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
鳌拜阴恻恻的说:“不在乎?不在乎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开炮?不在乎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引爆地雷?他们只是装作不在乎而已,哼,想跟我玩花样?做梦!”大手一挥,“把那些小杂种押上去,我倒要看看明狗还能撑多久!”
皮鞭再度扬起,带起吓人的风声。数千八岁到十三岁的孩子面色惨白,哭声震天,被分成两队,有点力气的两个人抬着一个沙袋走向战壕,年纪还太小的则被赶向雷场。不断有人因为太过害怕走不动或者脱离队伍逃跑,马上被一个一刀砍掉了头颅。
何燧双目眦裂,怒极咆哮:“操你娘的鞑子,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你们都是蓄生!!”
副将拳头捏得啪啪响,狂叫:“将军,怎么办?好几千人,全是孩子啊,难道我们真的要朝他们放箭不成!?”
何燧浑身都在发抖:“不放箭能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填平战壕,踏平雷场,然后被鞑子裹挟着涌进城里?”
副将一拳砸在城堞上,血花四溅,对着天空发出一声狂吼:“张凤翼,你过来看看自己都造了些什么孽吧!!!”
何燧叫来亲兵:“快去通报女将军,让她拿主意……再这样下去,只怕不等鞑子攻过来,我军士气就要崩溃了!”
亲兵急匆匆的跑了下去,然后又火烧屁股似的冲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女将军……女将军让我们开炮轰击鞑子中军,她已经聚集起全军骑兵准备杀出去了!”
何燧扭头往下面一看,果然,六百余名骑兵排成长长一队,手持马槊马刀,朝着城门疾驰而来,为首那个一袭红色战袍火焰般舞动,可不正是红娘子么?何燧大喜过望,大喝:“炮兵开炮,轰鞑子中军大营!战鼓擂起来,为女将军助威!”
明军士气为之一振,十几面战鼓同时擂响,犹如雷神震怒,震天动地,快憋疯了的炮兵二话不说,同时开火,嘭嘭连响中,雷击炮炮弹离膛射出,拉出道道抛物线砸向三四里地之外的清军大营!这还不算,城墙上还窜起一条条长长的光焰,刺耳的尖啸声此起彼伏,席卷战场,明军的火箭炮发威了!虽说都是单管发射,而且炮手也只是接受过几天的突击训练,精度很差,但是几十根炮管同时发射,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真不是这个时代的军队吃得消的。正带着残忍的笑容准备看好戏的清军看到城墙上白烟翻腾,尖啸不绝,顿时面色大变!还没反应过来呢,炮弹已经狠狠地砸到了他们中间!
轰轰轰轰轰!
大团黑红色火球在清军军阵中膨胀而出,甚至擦着矛尖爆炸,处于杀伤半径之内的清军在火光一闪间四分五裂,或者哀号着倒地,断裂的肢体、碎肉、兵器、折断的长矛、旗杆、碎布……都被气浪四处乱抛,砸着谁谁倒霉!火箭炮炮弹像一道火幕似的猛罩下来,地面一片电闪,滚雷般的爆炸声震得人站不住脚,战马骇极狂嘶!明军恨极了这股敌人,所以发射出去的火箭弹大多是用猛火油调制而成的燃烧弹,每一枚砸下来,能炸死多少人先别管,但上百平米内肯定变成火海了。几十枚火箭弹砸过来,虽然大多数都打到了无人地带,但是那冲腾而起的烈焰,还有军阵中那一大群一大群浑身是火放声哀号的倒霉蛋,却让清军倒抽一口凉气,两股战战,尿意甚浓!遭到猛烈的炮火攻击的清军阵脚大乱,很多没有见识过如此猛烈的炮火的士兵面如土色,狂呼大喊,战马更是发了狂似的乱冲乱撞,乱作一团!
得亏河洛新军的骑兵不在,否则百分之百会趁此机会像一道飞驰的铁墙一样猛撞上来,尽情收割生命,一次冲锋就将他们绝大多数人送回老家!
一片混乱中,阳泉城门大开,数百匹战马四蹄生风,狂飙而出,避过铁丝网,避过雷场,也避过那些早就看傻了的孩子,直冲清军将旗!上百名挥舞着马刀驱赶这些孩子前去填壕,前去踏雷的蒙古骑兵大概做梦都没想到爆炸震天动地中明军骑兵居然还敢开城杀出,惊得目瞪口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红娘子已经冲到他们面前了,马槊一个防上刺,噗一声就将那位带队的百夫长扎了个前通后透,战马速度不减,利用槊杆的弹性轻松将槊锋拔出,在与一名蒙古骑兵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将马槊当成长鞭,呼一声朝那个倒霉蛋抽了过去!整支马槊重十一根七两,这么沉重的兵器在她手中跟一根树枝一样灵活,槊杆绷成了弓形,重重抽在那名蒙古骑兵的太阳穴,啪一声将整个头颅都给打爆了。那几百明军骑兵没有红娘子那么骁勇,但是盛怒之下,也一个个如狮如虎,马槊挑刺,马刀挥抡,一个冲锋便将那上百蒙古骑兵干掉了大半,然后追随红娘子的战旗,直冲清军将旗!
直到现在,那些孩子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大叫:“快逃啊!”扔掉手里的东西撒开脚丫子往大开的城门跑去,他们有种预感:只要能跑进城里,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鳌拜却没有理会那些孩子,他只是冷冷看着刀锋破竹般朝自己掩杀过来的明军骑兵,冷笑:“终于按捺不住了么?”缓缓擎起了手中的长槊。
在他身后,整整一个甲喇的满洲劲旋夹紧了马腹,握紧了马刀长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