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离开花月楼后很少抛头露面,当过妓子,哪怕至今清白,阿娇心里也是自卑的,此时被众人那样直白地审视,阿娇情不自禁地靠近官爷,想将自己藏在官爷宽阔伟岸的背影中。
有的人只是看热闹,有的人胆子大,嬉皮笑脸地问了出来:“官爷今日怎么没穿官袍,您身后这位姑娘又是谁啊?”
赵宴平不是多话之人,可身后的姑娘紧张地都快贴到他身上了,那么惧怕被人打量,惧怕行走在街头,赵宴平便又起了怜惜之意。她从未错过什么,只因为被舅母卖了,这么多年一直困在青楼,恢复良籍后仍然畏惧流言蜚语,不敢出门。
“这是家妾,我去府城做事,叫她跟着伺候。”赵宴平直视对方回答道。
问话的人呆在了原地,早就听说赵官爷纳了个美妾,居然就是眼前这个?
不过,这小妾确实美啊,一身布衣也掩饰不住那窈窕婀娜的身段,脸蛋又白又嫩,在晨光里泛着光泽,仿佛能掐出水儿来,怪不得连不近女色的赵官爷都被她深深地迷惑去了,去府城也要带着她。
这世道的女人,嫁的男人窝囊,女人也跟着不被人敬重,嫁的男人是个英雄,那女人也跟着沾光。
如果说花月楼的几年生涯给阿娇带上了一层污气,现在那污气也被赵宴平的一身正气给驱散了。
大多数百姓们都敬重赵宴平赵官爷,既然赵官爷宠爱阿娇,街上这些百姓们看阿娇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少了轻视,多了感慨,感慨她命好,得了赵官爷的维护。
接下来的一段路没有行人,赵宴平突然转身。
阿娇收脚不急,一头撞在了他胸口。
鼻梁又酸又痛,阿娇仰起头时,杏眸里浮上了盈盈一层水雾,委屈地看着不打招呼就停下来的官爷。
赵宴平不为所动,沉声问她:“为何总躲在我身后?是不是给我做妾辱没了你,让你觉得无颜见人?”
阿娇慌忙擦掉眼泪,摇头道:“怎么会,我,我是怕被人议论,连累了官爷。”
赵宴平神色更冷:“你怕什么议论?当年是你自愿进青楼的?卖你进去的人都敢大摇大摆地出门做客,你一个苦主为何不敢?如果连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旁人看你一眼便要缩进壳子躲起来,那谁也帮不了你。”
阿娇被他说的视线模糊,泪珠子一串一串地滚了出来,心中酸酸涩涩,不想龟缩却没有足够的勇气,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又不甘心。
她站在他面前,渐渐泣不成声。
赵宴平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旁边一条巷子。
身影隐在一棵从墙角长出来的杂树后,赵宴平松开她,让她哭。
阿娇没那么多的眼泪,为自己的命,她都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只是今日被迫去面对,她才没忍住。
她用手背抹着眼睛,想让自己快点停下来。
“给。”
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方灰色的帕子,阿娇偷偷瞄了一眼帕子的主人,转过去擦了。
她肩膀单薄,旁边歪长出来的小树苗都比她高,恰在此时,晨光也蔓延到了这边,照亮了小树苗的树尖。
赵宴平拍了拍阿娇的肩膀。
阿娇眼圈红红地转过来。
赵宴平指着那树梢,眺望碧空道:“生在泥沟,你自己不想爬,一辈子便只能烂在泥里,你想爬,只要坚持,早晚都能出人头地。”
阿娇仰起头,看见小树苗顶尖的叶子,绿油油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第24章
阿娇不想一辈子都活在泥沟里畏畏缩缩。
出人头地于女子尤其是她太难, 但阿娇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妾分多种,有贱籍直接被主子收用的妾,也有男方家里正式下聘聘回来的良妾,更有家世显赫地位不输正室的贵妾。阿娇就是良妾,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官爷若是打压她看不起她, 阿娇便没有勇气走出花月楼带来的阴霾, 现在官爷愿意给她撑腰, 还鼓励她昂首挺胸, 阿娇还怕什么?
“多谢官爷提点,我以后不会再怕了。”阿娇擦干眼泪, 清澈的杏眸里有残余的泪, 也有一分坚定,正似那埋在土中的嫩芽,脆弱也勇敢。
赵宴平点点头,看向巷子出口道:“那就走吧, 大人让咱们直接去城门口等,那里人来人往,议论你的只会更多,你做好准备, 真的坚持不住, 想想你舅母。”
阿娇不但想到了舅母,还想到了天天自以为高她一等的表妹。
阿娇相信表妹肯定能嫁给人做正妻, 但阿娇也笃定, 表妹嫁的那个男人一定不如她的官爷。
跟着官爷走开之前,阿娇从那棵小树上摘了一片叶子,轻轻地握在了手心。
离城门越近,路上的百姓就越多。
赵宴平是县衙捕头, 经常在城内办案抓人,他五官俊朗气度威严,一身紫袍腰带佩刀,但凡见过他的百姓,都能一次就记住他,所以凡是赵宴平经过之处,百姓们都会好奇地多看几眼。今日又有阿娇跟随,白嫩水灵的小美人,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百姓们打量她议论她,阿娇手里握着树叶,眼睛看着左前侧官爷伟岸的身影,竟越来越从容起来。如果说流言蜚语像一条湍急的河流,阿娇一个人站在岸边惴惴不安不敢过河,可就在那条僻静的小巷子中,官爷送了她一条船,现在官爷还亲自为她掌舵,阿娇稳稳地坐在船上,真的不怕了。
“官爷这是去哪啊?”一个卖包子的大娘笑着招呼道,眼睛不停地瞄着阿娇。
赵宴平记得这位大娘,曾经因为儿子不孝去过衙门,当时的县令最重孝道,让他抓了不孝子,当众打了二十板子,大娘一边心疼一边骂,后来那不孝子虽然也不是十分孝顺,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虐待老娘。
“今日大人去府城论政,命我同行。”赵宴平扫眼那些白花花的包子,突然朝摊铺走去。
阿娇立即跟上。
大娘来了精神:“官爷要吃包子?要几个?”
赵宴平取出钱袋子,道:“来六个肉馅儿的。”
“好嘞!”大娘麻利地铺平三张油纸,两个肉包叠起来装一起,最后将三个油纸包串在一起。将包子递给赵宴平时,大娘朝阿娇点点下巴,揶揄地问赵宴平:“官爷,这是哪家姑娘啊,长得可真俊。”
阿娇脸色一红,微微垂下脸儿来。
赵宴平看她一眼,神色如常地解释道:“这是家妾,老太太说府城景色好,让我带她去开开眼界。”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周围几个摊铺以及守在铺子前等着买早饭的百姓们都听到了他的话,惊讶之余,看阿娇的眼神也都不一样了。
阿娇长得美,能得到官爷的宠爱大家都能理解,但一个进过窑子的姑娘还能让官爷的祖母如此喜爱,官爷去府城都要官爷带上小妾去游玩,这说明什么?说明阿娇人美性子好,好到夫家长辈都怜爱她啊!
在众人探究的注视下,赵宴平一手提着包子,带着阿娇离开了。
晨光越来越明朗,阿娇的心里也亮敞敞的,官爷如此维护她,不惜说谎为她造势,她再畏畏缩缩,都对不起官爷。
不知不觉间,阿娇的腰挺得更直了。
前面就是城门,城门底下左右各排了一条长队,左边是进城的,右边是等着出城的。
不再畏惧人言后,阿娇好奇地观察着周围。
她八岁那年没了父母,舅舅将她接到武安县,从那之后,阿娇再也没有离开过县城。
阿娇站在官爷身后,正前方的视野被官爷挡住,她只能看看左右。
赵宴平却在一个守城士兵朝他这边走来时,皱了皱眉。
守城士兵是好意,还隔着十几步就朝赵宴平咧嘴笑:“这不是赵爷吗,您要出城直接去前面过就是,何必排队?”
阿娇听了,忍不住从赵宴平身后微微探出头。
她那小脸白得像朵花,将周遭灰扑扑乱糟糟的一切都衬成了枯枝败叶,就她一枝独秀。守城士兵把赵宴平当爷,平时看进城的普通百姓却像看孙子,突然发现队伍里有个小美人,守城士兵眼睛都亮了,心想等赵爷过去了,他们盘问这位小美人时,可以逗逗她,占点嘴头的便宜。
赵宴平常与这些人打交道,偶尔跟捕快们吃席时也会遇见,一看就知道对方在盘算什么。
“进城出城都有规矩,谁也不能例外。”赵宴平淡淡地道,说完侧身,对阿娇道:“水壶给我。”
包袱在他肩上,只把最轻便的水壶给阿娇拿着了。
阿娇忙取下水壶,递给他。
赵宴平喝了一口,拧好盖子重新交给她。
守城士兵呆住了,回神时已经收了轻佻的心思,嘿嘿笑着打听道:“赵爷,这位姑娘是?”
赵宴平看着他道:“是你小嫂。”
守城士兵心里一突,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好险,这要是不知真相,赵爷才过去他们就当着赵爷的面调戏小嫂,还不被赵爷打成猪头?
守城士兵灰溜溜地回去了,并提醒了城门口的几个兄弟,劝大家等会儿眼睛别乱看,免得得罪了赵爷。论身份,赵爷与他们都是县城里的小喽啰,算不上正经的官,可赵爷自己有本事,又能打又能破案,还深得知县大人们的器重,导致大家都不愿得罪赵爷。
待赵宴平、阿娇要出城时,四个核实身份的士兵都笑着喊赵爷、小嫂。
赵宴平神色淡淡,阿娇被喊得又羞又甜,小嫂也是嫂,她喜欢这个称呼。
城门外的官道两侧都种了本地常见的樟树,赵宴平带阿娇走到一棵树下,他面朝城门口站着。
“他们好像都很怕官爷。”阿娇试着攀谈道,“官爷在衙门也像在家里那么严肃吗?”
赵宴平耳垂微动,背对她答道:“我素来如此。”
阿娇心想,难道官爷在知县大人面前也这样?应该不敢吧,知县大人可是县城的父母官,官爷应该也要怕几分的。
从来没有见过官爷露出除冷峻、不悦以外的神色的阿娇,竟然很想看看官爷与知县大人相处的画面。
两人等了一刻多钟,城门口突然过来两辆马车,第一辆是知县官制的马车,第二辆普普通通,乃老百姓所用。
因为去年花月楼的案子,阿娇曾见过一次前任知县,这位谢知县她并未见过,也很少听说。
赵宴平往前面走了两步。
阿娇挎着水壶紧紧跟随。
两辆马车都停了过来。
前面的马车车帘突然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挑开,露出一张俊美温润的脸,年轻儒雅,风度翩翩。
阿娇一愣,赵宴平已经拱手行礼道:“小人拜见大人。”
谢郢微笑,目光移向赵宴平身后。
阿娇赶紧也屈膝行礼:“小民拜见大人。”
谢郢乃京城永平侯的庶子,光侯府嫡出、庶出姑娘就有五六个,全都是花容月貌,再加上来侯府做过客的其他闺秀,谢郢也算是见过环肥燕瘦各色美人了,尽管如此,看到一身布衣却如海棠娇艳的阿娇,谢郢还是恍了恍神。
好在只是刹那的功夫,谢郢笑道:“不必多礼,快上车去吧,此去府城路途遥远,耽误了今晚可能进不了城。”
如果不带阿娇,赵宴平骑马便可,现在谢郢居然还特意给他们备了一辆马车,赵宴平更加惭愧:“都因家中老太太固执,给大人添麻烦了。”
谢郢道:“赵兄对我有救命之恩,一辆马车算什么,休要客气。”
说完,谢郢放下了帘子。
赵宴平不再耽搁,引着阿娇来到后面的马车前,车夫要将踩脚的马镫递给赵宴平,赵宴平嫌麻烦,也是不想让谢郢多等,一声招呼都没打,双手掐着阿娇的腰往上一送,惊慌失措的阿娇已经站到了车板上。
“进去。”赵宴平催道。
阿娇顾不得其他,立即钻了进去。
赵宴平紧随而入。
车中陈设精致非常,阿娇拘束地坐在侧面的矮座上,腰间还残留着那双大手留下来的触感。回想被官爷轻轻松松举起来的那一幕,阿娇又刺激又震惊,早就看出官爷强壮有力气,没想到竟然魁梧到了这般地步,幸好表哥是个矮小的瘦子,不然那天被表哥压住时,阿娇哪里推得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