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一侧,白枭营驻地。
踏踏踏~
军卒行走间发出的步履轻响,时而在窗外回荡,昏黄灯光,照亮了茶案上的华美礼盒。
华青芷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戒备森严的刑狱城墙,眼底带着三分无趣,而背后则传来爹爹不厌其烦的客套声:
“唉,陈大将军现在是刑狱一把手,帮忙行个方便,不过是举手之劳……”
后方茶案旁,华俊臣在椅子上就坐,而对面则是五十余岁的男子,肩宽背阔留着脸络腮胡,相貌较为粗野,乃都护府守备营的校尉陈岩鹰。
虽然七品武官职位挺低,但陈岩鹰并非小杂鱼,二十年前曾是湖东道的大将,官拜忠武将军,和亲自陷阵的左贤王并肩作战过。
要是顺利打完仗,等到北梁吞并西疆,陈岩鹰凭借开疆扩土之功,封个实权侯爷完全没问题。
但因为战时失职,犯了大过,仗打到一半,陈岩鹰就被当时担任主帅的国师卸了甲,还要军法处置斩首示众。
好在左贤王看他武艺不俗,又立下不少军功,出面把他保了下来,招入了麾下。
因为国师位高权重,左贤王也不好事后重用他,只能在西疆当个小武官,这一当就是二十年。
本来陈岩鹰负责的是城防,刑狱这地方该白枭营守,但三大统领全部殉职,左贤王手底下没多少高手可用了,这才把他拉来,充当刑狱的定海神针。
陈岩鹰将门出生自幼习武,当年也算悍将,在西疆战场上,接了天琅王几枪都没被打死,这二十年被贬为闲职后,每天除开练武也无事可做,武艺绝对不低。
而且军伍中人,可没有单挑的说法,手下两千号武卒,还有城墙劲弩等守备设施,谁来都是两千打一,守住刑狱的可能性并不低。
为此哪怕外面形势危机,陈岩鹰也没多少紧迫感,此时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和华俊臣商议着花株的事儿:
“雪湖花花株,可是大禁之物,凡要取用,皆需通报王爷,得王爷许可才能动用。再者,李管家也打过招呼,让白枭营严查野株倒卖之事,华先生找到我这里,说实话陈某真难办……”
华俊臣再度跑过来找人,便是因为在城内黑市收雪湖花,发现被左贤王府打过了招呼,市面上无论黑道白道,都没人敢卖这玩意。
华俊臣知道是管家李贤胃口太大,暗中做了手脚,再去王府拜会,指不定会被宰多恨,当下才跳过王府,直接找到了当前的刑狱看守。
眼见陈岩鹰说难办,不是没法办,华俊臣心中暗喜,凑近些许:
“陈将军是敞亮人,华某说话也不拐弯抹角。现在刑狱外面有多少飞贼盯着,陈将军比华某清楚,今夜必起乱子。常言贼不走空,这江湖群贼来一趟,刑狱里丢几株雪湖花很正常,王爷事后也没法细查。
“当年的过失,责任不在陈将军,只是国师要杀个人整顿军纪,恰好被陈将军撞上了;陈将军是昔日大将,如今只能在这小小守备营,带几百散兵,在华某看来着实屈才。
“华某虽然未入官场,但家父和当朝太尉可是同榜进士,至今仍有书信来往。我只要回去和家父美言几句,请一封调令,这么多年过去,朝廷想来也不会再追究,就算不能封侯拜相,官复原职还是十拿九稳……”
陈岩鹰肯和华俊臣聊,就是因为他已经闲赋二十年,朝廷估计都把他忘了,再不找关系和朝廷说两句,他就成老头子了。
听见华俊臣抛出这条件,陈岩鹰明显有点意动,想了想道:
“王爷不让陈某官复原职,是不想和国师府扯那些陈年旧事。若是战时,不用王爷求情,朝廷也会特事特办,重新启用陈某……”
华俊臣微微摆手道:“两国当前关系融洽,若这次雪湖花之事未起战火,往后十年都不一定打的起来。陈将军有几个十年可以等?
“现在是大好机会,只要陈将军行个方便,华某便能上书给陈将军鸣冤。只要国师不揪着陈年旧事不放,以陈将军往日功绩,说不定圣上还会补上往日封赏,封侯也说不准……”
“唉,功是功过是过,能官复原职,陈某已经烧高香了,哪里敢提封侯的事儿……”
陈岩鹰絮叨片刻后,显然还是被华俊臣说动了,毕竟华家确实有这个人脉。他轻叹一声起身道:
“华老太师名望远传南北,想来不会骗我这一介武夫……”
“陈将军放心,华府若连这点信义都没有,岂能有如今的名望?再者陈将军本就是能征善战之辈,就算没有雪湖花的事儿,家父上书一封为陈将军鸣冤,也是分内之事……”
陈岩鹰微微抬手,没有再聊这些客套话,带着华俊臣离开白枭营的班房,来到了刑狱外。
刑狱已经戒严,禁止任何人出入,但陈岩鹰这一把手显然不在此列,来到刑狱侧面的小门后,就让亲信打开了门,带着华青芷父女进入其中。
华青芷见爹爹到处求人,真把雪湖花的事情搞定了,心里自然感动。
但想到几个月后活蹦乱跳,家里就得安排相亲,嫁给某个太子世子,她眼底又有点复杂,被绿珠推着走过阴暗过道,左右打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绿珠进入阴森森的大狱,明显有点害怕,缩着脖子走在背后,看向昏暗无光的牢房,低声道:
“小姐,你别害怕,待会就出去了……”
“嗯??”
……
陈岩鹰走在前面,听见后方小声闲谈,回头笑道:
“别看此地环境不好,现如今可以说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外面两千人马,还有陈某坐镇,哪有孤魂野鬼敢放肆,就算阎王想勾生死簿,也只能等人出去再说……”
华青芷只是姑娘家,不好接话,而走在前面的华俊臣,可能是心情好,则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大放厥词道:
“陈将军为小女行了方便,真有贼子此时来犯,哪需要陈将军动手,华某一人一剑足以据之……”
说到这里,华俊臣又想起了那个谁,豪气话语弱了几分。
陈岩赢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明白华俊臣想到了谁,面无惧色道:
“说实话,陈某还见过夜惊堂一面,也就两只胳膊两条腿,没江湖上传的那么玄乎。”
“哦?”
华俊臣听见这话,眼底是真露出几分惊讶。
他仔细打量了陈岩鹰几眼,显然疑惑陈岩鹰见过那阎王爷,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陈岩鹰也没过多解释,很快来到了刑狱深处的一间牢房里。
牢房中整整齐齐放着七八个花盆,还有些许已经枯萎的花苗,摆在旁边的案台上。
陈岩鹰把门打开,示意案台上摆放的枯枝:
“江湖人不通药理,在外面找到花株,直接连根拔了送来领赏,刚出土就死了。
“虽然养不活了,但这些东西已经记录在册,按理要送去燕京保存,无故丢了可不是小事。
“为此得等有贼子兴风作浪,闯入刑狱之后,华先生才能带走,现在可以先选品相。”
华俊臣当年想让女儿习武,差点害了女儿一辈子,心中哪里会没有半点愧疚。
此时瞧见良药摆在了面前,华俊臣明显有些激动,来回打量几眼,又转头看向闺女:
“王神医可说过,要什么样的花株?”
华青芷只听王神医说要挖活株入药,这些刚出土不久,还没完全枯死的雪湖花显然算数,她坐着轮椅来到跟前打量:
“应该都可以,挑十株小的就行了。”
陈岩鹰倒是颇为豪气,开口道:
“既然答应帮忙,陈某就不会抠抠搜搜,这些东西丢了,全记江湖贼子头上,你们挑好的拿即可。不过花盆就算了,这东西正常不会有人会想着搬走。”
华俊臣见此,从绿珠手中接过锦缎,寻找年份看起来比较足的,依次包好。
但十株雪湖花尚未打包完,陈岩鹰就转眼望向了外面,夜色中也传来些许喧哗声:
“什么人?!”
“有贼子冲关……”
铛铛铛――
华俊臣眉头一皱,当即解下了腰间佩剑提在手中,看了看陈岩鹰。
陈岩鹰倒是神色如常,转身走向外面:
“贼子这不就来了嘛,华先生先物色,我去去就来。”
……
第十八章 寸草不留
圆月当空,细微夜风卷动了高墙上的王旗与火把。
数百身着银色重铠的步卒,手持长枪在高墙外整齐列队,前方摆有拒马,后方则是弓弩手。
而白枭营笼络的武夫,都守在墙头之上,手持各色兵刃,望着西侧营房间的一条暗巷。
踏、踏、踏……
脚步声从暗巷中传出,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听起来也不是很重,却清晰传入高墙内外每个人耳朵里,听起来就好似重锤敲击胸腹。
“何方神圣?”
“出来!”
白枭营虽然精锐损失大半,但营内高手还是有点,仅瞧见山雨欲来的动静,就知道巷子里过来了一条大龙。
而隐匿在周边的江湖群雄,本来还想等个出头鸟,趁乱闯入刑狱偷雪湖花,发现西墙外的异常动静后,也齐齐静了声,注意着巷子深处。
踏、踏……
很快,暗巷中浮现了三道轮廓。
后方看身段是两个女子,而最前方的人影,身侧颇高,头上带着斗笠,肩头扛着杆九尺长枪,腰侧还悬着把佩刀。
“嗡……”
“是夜惊堂?”
“完了……”
……
虽然只看到轮廓,但夜惊堂近期就在附近,瞧见这随身兵器和一人压半城的气势,已经足以让高墙内外的所有武夫,意识到什么人来了。
能加入白枭营当门客的,多多少少都算得上江湖好手,哪怕真来个武魁,靠着固若金汤的城防和人多势众,他们也不是没把握碰一碰。
但夜惊堂不一样,能灭掉南北近十名武魁,实力已经跳出了俗世江湖,在云安城就能打垮承天门,这刑狱城墙对其来说恐怕犹如纸糊。
西墙内外几百号武夫,看清那道轮廓后,眼底明显出现了惊惧;而墙外的重装步卒,因为军令严苛,倒是没有出现乱象,只是迅速压枪上弦,对准了百步外的黑影。
叮~
也就在所有人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时候,巷口传出了一声金石交击的轻响。
数百重装步卒抬眼望去,却见最前方的斗笠客没有言语,只是单手托枪,点至身后地砖,而后便是: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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