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赢定定地看着边阅脸上的伤口,很奇怪,边阅明明就在他面前不到一米距离,但说话声朦朦胧胧的,像隔了层降噪玻璃,他听着费劲。
他一味听着,毫无反应,边阅讲完,惴惴不安地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他半分眼神波动。
注意到边赢的视线,边闻抚了抚嘴角破裂的口子:“跟你爸摊牌了,你爸……不,以后是你小叔,扑上来跟我打了一架。”
边赢虚空的眼神终于聚焦:“我爸。”
边阅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是我爸,永远都是。”
边阅讨好地笑,牵扯到嘴角伤口,龇牙咧嘴:“你一时改不过来也是应该的,能理解。”
“你想怎么样就直说吧。”边赢打断,“我真挺忙的。”
“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别住在外面了,跟我回家,你还是边家尊贵的小少爷。”边阅伸手想握边赢的手,被躲开以后,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不过户口得挪回来,这个我和你……”对边闻的称呼是个难题,边阅胡乱用不知道什么词含糊地带过,“已经达成共识。”
边赢非常清楚之前一口咬定自己清白的边阅现在来认他是什么目的。
因为他现在是边家唯一的孙子辈。
边阅的老婆已经五十好几,没有生育的可能,除非边阅找外面的女人生孩子,但爷爷思想保守,重视门第,别说外头的女人了,就连云笑白这样明媒正娶的二婚,在他眼里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的身份也不光明,甚至可以说是边家的一大丑闻,但是他在边家十八年,地位早已牢固不可动摇,只要他流着边家的血,爷爷就不可能不认他。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归谁,谁就有遗产分配的绝对优势。
听到户口问题上边闻没有异议,边赢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边闻真的彻底不要他了,从情感上,法律上,一切意义上断绝与他的父子关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便在万贯家财的诱惑面前,边闻都不曾把他当做筹码。
两厢对比,边阅的嘴脸显得愈发恶心。
边赢没吃晚饭,还是忍不住想吐。
“别假惺惺了,我在外面这么久,没见你关心过我。”
边阅满脸的歉疚,非要把情深义重表演到底:“对不起阿赢,我实在是太忙了,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在惦记你,以后我会千倍百倍地补偿你……”
边赢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停止:“要补偿我是吗,我这里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出面。”
*
高二(4)班最受欢迎的男生王前转学了,他母亲将调职国外,他们全家都要跟着一起过去。
最近班里被离别的愁绪笼罩着,找各种理由聚餐,就连几个任课老师想着以后课上要没了这么个活宝,都表达了强烈的不舍。
唯有王前的后桌暗自欣喜。因为王前一走,后面的人肯定得全部前移一位,填补空缺。
这么一来,他就是云边的后桌了。
好不容易把预告离别了一个月的王前盼走,第二天一大早,后桌进到教室看到王前空荡荡的课桌,笑得差点把嘴咧坏。
好不容易盼到严律到校,后桌抑制自己满脸的喜色,举手报告:“严老师,那我就把座位移上去咯?”
严律却说:“别动,一会班里要来个新同学。”
高二年纪平均一个班42个人或者43个人,4班是42个,走了一个王前,就变成41个,全年级最少,所以一旦有插班生,学校必然会把人排到4班。
男生哀嚎。
全班都知道他醉温之意不在酒,纷纷发起无情的嘲笑。
严律满脸莫名,喝止:“都给我闭嘴,早读!”
闭嘴和早读是两个矛盾的概念,但是意思到位了,高二四班的笑稀稀落落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郎朗的读书声。
在早读的掩护中,周宜楠拐拐云边的手肘:“想当你后桌想疯了。”
云边牵强地笑笑。
昨天边家又出一桩大事,边家大伯父承认自己与冯越有染,是边赢的亲生父亲,虽然他一开始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听到他亲口承认,边闻还是深受打击,一个是妻子,一个是亲哥,被两个至亲背叛,他几近崩溃。
冯越已死,边赢无辜,边闻憋了那么多天的气,终于冤有头债有主地找到发泄口,扑上去与边阅扭打在一起,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近期家里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云边感到疲惫不堪。
周宜楠见她没有聊天的兴致,就和前桌两个女生聊起了天,好奇那个转学生。
“你们说转学生男的女的?”
“最好男的,而且要是帅哥。”
“对,我们班男的没一个能看的,确实需要一个帅哥来安慰我们的眼睛。”
插班生在全班的翘首以盼下,一个上午都没现身。
王前的后桌每节下课都要嚎一嗓子:“到底来不来啊,不来我就把位置搬上去了!”
饭后午休,冬令时的午休时间很短,一共才40分钟,云边平时是不睡的,不过她昨天晚上因为家里的事情没睡好,从食堂回来就趴到了座位上。
人虽犯困,但一直没能睡着。
她懒懒趴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午自习过半,她听到严律轻声说“你就坐这”,听到班里同学按捺不住的窃窃私语颇为激烈,在严律的镇压下都无法平息,也听到自己身后有整理课桌的动静。
是插班生来了。
云边没有心情理会,兀自趴着,酝酿睡意。
一直趴到午休结束她都没能入睡,一部分原因是后桌太吵了,不知道整理什么整理半天都没完。
在震耳欲聋的下课铃中,她有火没处撒,站起来准备去个洗手间。
一个起身,余光被灼烧。
她在原地愣了片刻,感觉自己僵成了一根棒子,良久,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第59章
云边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但是, 暖洋洋的春风拂过,发丝挠过脸颊的触感真实,激昂的午睡唤起铃声震得耳膜发颤大脑抽搐的威力真实, 周遭同学好奇但又不敢明目张胆打量边赢的反应真实。还有哈巴醒来,通过半个教室的窃窃私语发现了边赢的存在,眨巴了两下眼睛, “嗷”地一声就扑了过来的热情真实。
最真实的是边赢,看着她的时候, 眼神有种略显冷漠的平静,符合他那句两个相欠的话――虽然他没有直接说是两不相欠吧,但意思摆在那很明确。
云边的眼神扫到他放在桌子上的课本,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边赢”二字。
不是串班。
种种事实证明,边赢真的到她们班来了,还坐她的后座。
他就是那个插班生。
仔细想来, 他复读高二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两次听力考试都错过了,30分可不是闹着玩的,倒是他隔了这么久才决定复读才叫一个奇怪。
云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边赢是什么时候,反正少说也有一个礼拜了,出操的时候远远见了一面。学校真的很大, 两个人完全可以做到很长时间都没有交集。
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萌发不可忽视的陌生感,她知道从前的亲昵是真实存在的, 但她很难把自己代入其中, 每每回想起来, 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这一次也不例外。
“边赢?出来一下。”严律在教室门口叫边赢。
云边如梦初醒,等边赢跟着严律小时在教室门口,她也走出了教室, 去洗手间洗了一把冷水脸。
天是开始暖和了,不过水还是偏冷,泼在脸上透心凉。
云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镜中的自己,满脸的水珠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一滴滴往下坠落。
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历过“我没有做错”的坚定,也经历过“他到底喜不喜欢我”的怀疑,最终变成“事已至此,追究过去没有意义,反正长痛不如短痛”的随波逐流,期间经历无数不能道与外人知晓的彷徨和无助,她强迫自己适应没有边赢的生活,就像边叔叔开始强撑着精神去公司上班,每个人的生活都必须继续。眼不见为净,只要不看,她就能找到若无其事的相处之道。
可现在命运告诉她:“从今天开始,我把边赢从高三调来给你当后桌哦!你想看他也得看,不想看他也得看。”
云边这么久以来的心理建设宣布作废。
她不甘心作废,手忙脚乱地试图拼凑。
像个孩子辛辛苦苦搭起积木城堡一朝被毁坏,看着满地的残骸又急又气,明知难以恢复原样,但总想再抢救一下。
再回到教室,边赢不在,而且半个下午都没有回来。
边赢本来一门心思认定不想用那恶心人的玩意儿一分钱,但昨天思考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自修想明白了,为了那点莫名其妙的自尊赔上自己的前途才是傻,所以他让边阅今天来学校替他办复读手续。
边阅正是巴结他的时候,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至于转到云边班里纯属偶然,他也完全没预料到她们班刚好有人转学,但凡他早点做出复读的决定,就得随机抽取进哪个班,很有可能没法和她当同班同学。
边赢转到高二,高考倒计时从不足两个月骤然增至一年有余,课业的压力仿佛在高速公路上120迈狂飙然后一脚踩下紧急刹车,差点没把他被颠得吐出来。
时间一下子变得过分宽裕。
应边赢的要求,边阅带着边赢去做亲子鉴定,路上没话找话:“我知道你不放心,也知道你一时半会没法接受我,但是我们父子血浓于水,迟早会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边赢看着窗外不说话。亲子鉴定只是个过场,他现在已经没报什么希望,反正对他来说,不是边闻的儿子,是谁的儿子都没差。
在鉴定机构门口,边阅被安保人员拦下:“这里不能吸烟。”
自边峰意外离世,边阅白发人送黑发人,整日烟不离手,他朝保安歉意地笑笑,随手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方:“不好意思。”
边赢的视线稍顿,不动声色地说:“我去下厕所。”
趁边阅不注意,他悄悄把那个烟蒂捡进了自己的口袋。
既然边阅承认了,那么不管真相如何,亲子鉴定的结果必然是父子,这点本事边阅有。
他不放心边阅,他现在只相信自己,前些日子,他一直苦于拿不到机会拿到边阅的生物样本,今天倒来了机会。
第二次进亲子鉴定机构,步骤边赢已经驾轻就熟,他冷漠地张开嘴巴,任由工作人员拿着棉签在他口腔里取样。
这种屈辱的滋味,他应该会记得一辈子。
两人从鉴定机构出来,时间还早,路上,边阅问边赢:“这些天累坏了吧,要不下午就别去学校了,回家好好睡一觉。”
边赢从窗外转头看边阅,嘴角噙了抹好整以暇的笑:“哪个家,你家吗?”
边阅笑得尴尬:“你想去我家吗,我很愿意接你回家,但你大伯母一时半会怕是没法接受……”用了多年的称呼难以改口,而且边赢对大伯母的称呼是个难题,边阅就没改,“给她点时间,我做好她的思想工作,就会接你回家。”
边赢发出一声嗤笑。
边阅继续讨好道:“你暂时先住到爷爷奶奶那里去好吗?爷爷奶奶现在肯定很喜欢你陪着,如果你不喜欢跟老人一起住,那全临城的房子随你挑,我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