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着身睁着眼,看着跳跃的烛火。那一抹火苗,渐渐化为一张清艳美丽的少女脸庞。少女冲他抿唇轻笑,他口中溢出一声轻叹。
这才离开京城第一日。
阿容,我想你了。
……
贺祈现在应该睡下了吧!
临近子时,保和殿里的大半宫灯都熄了。夜色笼罩下,保和殿少了平日的威严肃穆,多了一份柔和宁静。
宣和帝也歇下了。
今晚是程锦容当值守夜。不过,守夜也不必整夜不睡,一般来说,熬上半夜就行了。到了下半夜,便能和衣而眠。
此时,程锦容坐在当值处,闲着无事看医书打发时间。可今日她格外心浮气躁,看了几行,便看不下去了。
脑海中不停地晃动着一张英俊的少年脸孔。
程锦容索性放下医书,纵容自己思念贺祈片刻。
今天是贺祈离开京城的第一天。
平日,贺祈在御前当值,她也在御前当差。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习惯了抬头就能见到他的身影。出入保和殿,趁着闲空,偶尔和他低语几句。或是什么也不说,只对视而笑……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才离开一日,她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一件极要紧的东西。
程锦容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拿起医书,逼着自己收敛心绪,看了下去。
……
隔日清晨,程锦容为宣和帝请平安脉。
天气渐凉,保和殿里已经燃起了炭盆。宣和帝前两日偶感风寒,不时咳嗽,吐出一口浓痰。
程锦容开了药方后,自有药童抓药煎药。
宣和帝这半年来,没断过喝药,已经习惯了汤药的苦涩。不过,在喝汤药时,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赵公公咳嗽一声,低声对程锦容说道:“程太医,这药方里,能否添一味甘草?”
有些喝药怕苦的,会在药方里添一些甘草,去一去汤药的苦涩。
宣和帝神色未动,似乎没听见赵公公的话。
程锦容瞥了宣和帝一眼,低声说道:“甘草去苦涩,不过,也会略减些药性。”
宣和帝看似康健,实则龙体虚弱。虽精心调养,龙体还是渐渐衰败,动不动就要病一场。这一点,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
赵公公立刻改了口:“咱家多嘴,由程太医做主就是。”
宣和帝默默将碗里的汤药喝完。
很快,裴皇后携六皇子前来请安。
“臣妾给皇上请安。”裴皇后含笑行礼。
六皇子清亮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儿臣见过父皇。”
宣和帝目中闪过一丝笑意:“都平身吧!”
然后,叫了六皇子上前,随口考校起了六皇子的功课。六皇子对答如流。
能一日进两趟保和殿的皇子,只有六皇子一个。能得宣和帝如此关心教导的,也唯有六皇子一人。这份独一无二的圣眷,令一众皇子眼热嫉恨,也令年少的六皇子渐渐崭露头角。
几位太傅对六皇子的偏爱,就不必细说了。
六皇子晚上进保和殿伺候笔墨,时有接触卫国公靖国公等重臣的机会。这些人老成精的重臣,最擅揣摩圣意,对着六皇子自然不吝啬展露善意。
在宣和帝的耳濡目染和教导下,六皇子的成长和进步也极其明显。
如今的六皇子,迅速褪去了稚气,行事说话沉稳了许多。
宣和帝心中满意地点头,口中却未夸赞。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去上书房读书了。”
六皇子应了一声,拱手告退。临走前,冲程锦容眨眼示意,终于有了少年人的活泼和淘气。
程锦容会心一笑,也冲六皇子眨眨眼。
六皇子走后,宣和帝也该去金銮殿上早朝了。裴皇后起身恭送宣和帝离去,然后冲程锦容笑道:“锦容,随本宫去椒房殿。”
程锦容含笑应下,走上前,虚虚扶着裴皇后的胳膊。
裴皇后没急着走,先细细打量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被看的有些莫名的心虚,清了清嗓子:“好端端地,娘娘为何这般看我?”
裴皇后悠然一笑:“本宫是想看看,贺祈昨日离京,你昨晚有没有睡好。”
程锦容:“……”
程锦容难得的羞窘,逗得裴皇后轻笑出声。
“娘娘误会了。”程锦容嘴硬地解释:“微臣昨夜当值,下半夜才睡,精神不济也是难免。”
裴皇后忍俊不禁,没什么诚意地嗯了一声:“说的也是。肯定和贺祈没什么关系。”
程锦容:“……”
第四百二十九章 虚伪
笑完之后,裴皇后才轻声道:“锦容,你和贺祈是未婚夫妻。他离京远行,你心中难免牵挂惦记。在本宫面前,你无需隐忍,也不必遮掩真实的心情。”
在宫中待得久了,人人脸上都戴着一层面具。喜怒哀乐,都不显于脸上。程锦容本就情绪内敛,这一年多来愈发冷静沉稳。
裴皇后骄傲之余,又怜惜心疼不已。
程锦容心中一暖,冲裴皇后微微一笑:“娘娘的心意,锦容都明白。”
娘,我知道你心疼女儿了。
裴皇后心头也是一热,握住程锦容的手说道:“锦容,过了年,你也有十七岁了。等贺祈从边关回来,你们两人就择吉日成亲吧!”
不要在宫中蹉跎,辜负了大好的青春年华。
程锦容没料到裴皇后会催着她成亲出嫁,先是一怔,旋即笑道:“成亲一事,倒是不急。我和贺祈早就私下商议过了,等我十八岁了再出嫁。”
保和殿到底不是闲话的好地方。
裴皇后没有再多说,拍了拍程锦容的手背,便迈步走了出去。
程锦容随裴皇后一同出了保和殿,去了椒房殿。
……
今日又是二皇子妃进宫请安的日子。
程锦容为二皇子妃诊了脉,又仔细问了二皇子妃的衣食起居。
二皇子妃这段时日细心将养,脸颊略见丰润,气色也好了一些,含笑说道:“我照着程太医的叮嘱,每天在园子里走动。胃口确实比往日好了一些,每日少食多餐,这些时日总算养了一些肉回来。”
程锦容笑道:“如此就好。安胎药能不喝就尽量别喝,有什么烦心不快的事,一律抛诸脑后,不要多虑多思。”
二皇子妃颇为风趣地接了一句:“程太医言之有理。将自己当猪一般养着就是。”
众宫女都笑了起来。
裴皇后也被逗乐了:“话糙理不糙,是这么个理。偌大一个皇子府内宅,总会有些烦心事。你一心安胎养身子,别的什么都别管。平安生下孩子,就是大功一件。有谁欺负你了,只管告诉本宫,本宫为你撑腰出气。”
二皇子府里,还有谁能让二皇子妃受气?也只有二皇子了。
裴皇后说这等话,是在宽慰二皇子妃的心。
二皇子妃听到这等熨帖的话,心下十分感动,忙笑着谢恩:“儿媳先谢过母后。”
其乐融融之际,二皇子妃委实不愿说扫兴的话。可二皇子叮嘱过的事,她总不能一句都不提。
二皇子妃略一踌躇,终于还是张了口:“母后,鞑靼太子离京之事,寿宁公主已经知道了。”
寿宁公主被软禁在公主府里,不能出府半步。元思兰去边关一事,已经人尽皆知。隔了几日,也终于传进了寿宁公主的耳中。
裴皇后笑容一敛,神色淡淡:“怎么了,她是不是又闹腾了?”
二皇子妃硬着头皮,低声答道:“是。昨日殿下去了公主府,回来之后脸色颇不好看。”
……
何止是不好看,二皇子昨天被寿宁公主气得半死,回府的时候脸都黑了。
原本亲密无间的双生兄妹,如今离心反目。寿宁公主不敢怨恨宣和帝和裴皇后,将一腔怨气全部迁怒于二皇子。
每次二皇子去见她,少不得都要大吵一回。
寿宁公主知道元思兰去边关,既担忧又恼怒,见了二皇子,第一句便是:“是不是你怂恿表哥,让他主动请缨去边关?”
二皇子当然不肯承认:“胡说!这是平西侯上的奏折,表哥是主动要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寿宁公主冷笑连连:“呸!鬼话连篇!外面的人都传遍了。几日前,你进宫劝说,表哥才主动请缨要去边关。为了讨好父皇,你就让表哥去边关送死,真是心肠狠毒,冷血无情!”
“元泰!你真是好样的!为了你自己,谁都可以去死。”
“表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也别想好过,我做鬼了,也不放过你。我和表哥,还有我肚中死去的孩子,三条性命都化成厉鬼来找你!”
一边说着,一边扑上前,疯狂地撕扯着二皇子。长长的指甲将二皇子的俊脸划出了两道血痕。
二皇子被气得七窍生烟,用力挥开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摔倒在地,额头磕出了血,丝毫不顾疼痛,爬起身来又扑上前。
以二皇子的身手,真要动手,十个寿宁公主也不是对手。可寿宁公主再可恨可恼,也是亲妹妹。
再者,二皇子到底还是有些心虚愧疚,对着满脸恨意状若疯狂的寿宁公主,只能招架,节节败退。
最后,狼狈不堪,落荒而逃。
回府后,二皇子发了一通脾气,又叫来二皇子妃,面色难看地吩咐:“明日你进宫给母后请安,和母后提一提此事。这样下去,寿宁真的要疯了。”
“请母后打发人去公主府,传个话或是赏些东西,安抚寿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