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每日都有见面的机会,不过,不是每次都能说上话。难得凑到了一起,贺祈一时舍不得离去。
程锦容其实也很喜欢这样的时光。伴君如伴虎,宫中气氛沉闷压抑,长期在宫中,再活泼的性子,也会被渐渐磨平。
唯有在贺祈面前,她才会像个真正的十六岁少女,会嗔会笑,鲜活生动。
“贺将军打了一场胜仗,于国于民,都是一桩好消息。”程锦容低声笑道:“对平国公府来说,更是一桩好事。”
贺祈嗯了一声:“昨日晚上,二叔的家书就送到祖母手里了。”
顿了顿又道:“二哥此次也随二叔上阵打仗,斩杀了十几个鞑靼骑兵。再加上之前累积的军功,已够做军中最低等的武将了。”
这是贺袀凭着自己的本事,一刀一刀拼出来的军功。
贺祈的话语中,透出复杂难言的滋味。
程锦容看着贺祈,轻声问道:“你不高兴?”
贺祈扯了扯嘴角:“这倒没有。我只是有些唏嘘感慨。”感慨贺袀有一个好父亲,在他要跌落深渊的时候,硬生生地将他拉回了正途。
在宫中不便多言,程锦容深深看了贺祈一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是啊,前世的旧怨也不必再提了。人总要活在当下,向前看。
第三百八十二章 怨怼(一)
不到一个时辰,六皇子满面沮丧颓唐的回来了。
六皇子憋了一肚子委屈,无人可诉,悄悄到保和殿来寻程锦容。
此时宣和帝正在批阅奏折,程锦容清闲无事。一个面熟的内侍悄然走过来,低声道:“程太医,六皇子殿下请你到殿外一叙。”
程锦容略有些讶然,先冲杜提点使了个眼色,然后迈步去了殿外。
秋日的晚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迎面扑来。
一轮半弯的明月挂在半空,皎洁的月光洒在玉石地面上,闪着清冷的光。宫灯被风吹着摇摆不定,光线忽明忽暗。
六皇子蔫头耷脑地站在那儿,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程锦容一阵心疼,轻步上前,低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没精打采?莫非在公主府那儿受委屈了?”
六皇子满腹委屈,嗯了一声,没等程锦容追问,便低声说道:“我一片好意,想去探望安慰皇姐。可是,皇姐根本不理我。”
“我告诉她,我去揍了元思兰一顿,为她出气。她竟十分愤怒,张口臭骂了我一顿。说我凉薄无情,心狠手辣,还说我不顾姐弟情意,这么做是有意要气她!”
“我辩驳了几句,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还张口撵我走!”
六皇子越说越委屈,眼圈悄然泛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为她出气,她不领情不说,竟都怪到我头上来了。早知道这样,我真不该过问她的事!”
程锦容静静地听着,在六皇子情绪稍稍平定下来后,才轻声道:“就算你知道她会迁怒怨恨你,你也不会袖手不管的。”
因为,你就是这么一个热诚又善良的少年啊!
程锦容黑眸中露出的暖意,令六皇子心尖一阵滚烫,满腹的委屈也悄然散去:“容表姐,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才是我的亲姐姐。”
程锦容心中掠过一丝酸楚。
傻小子,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啊!
我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一半血液。所以,我格外疼惜你。不知内情的你,对我也分外亲近。
程锦容定定神,轻声笑道:“我身份低微,殿下从未嫌弃过我,待我十分亲近,张口便喊容表姐。在我心里,殿下就和我的亲弟弟一般。”
六皇子听了这等“甜言蜜语”,心里美滋滋的,俊秀的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以后,容表姐就拿我当亲弟弟。贺校尉要是敢欺负你,我也去揍他!”
程锦容:“……”
程锦容不想刺伤六皇子的自尊心,忍着笑应下:“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两人在月下相视而笑。
六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心中微动:“怎么了?”
六皇子吞吞吐吐的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程锦容已经猜到了一些,低声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悄悄去一趟公主府,为寿宁公主看诊?”
六皇子:“……”
六皇子的眼睛骤然睁大,流露出震惊:“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
“你刚从公主府回来,又一脸为难,心里所想所求之事,肯定和寿宁公主有关。”
程锦容淡淡道:“公主殿下患有‘急症’,独自在公主府里静养。皇后娘娘倒是派了太医前去,不过,以为公主殿下的脾气,只怕根本不会容太医靠近自己,更别说看诊开药方调养身体了。”
六皇子重重地叹了一声:“你说的半点没错。我去了公主府之后,先叫了太医来问,结果,那个太医说话含糊其辞,不知所谓。”
“皇姐今晚冲我发怒,我心里有气。可一想到她现在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
“容表姐,算我求你了,你私下随我去一趟公主府,为她看诊,开一回药方吧!”六皇子小声央求:“这件事,父皇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我也信不过别人,只能来求你了。”
寿宁公主未婚有孕,是一桩天家丑事。喝药落胎一事,也绝不能传开。思来想去,也只有程锦容前去公主府最合适。
一来,程锦容原本就知道内情,又得宣和帝信任。便是去了公主府,宣和帝也不会怪罪。
二来,寿宁公主喝的落胎药就是程锦容开的,由程锦容前去看诊也是最合适的。
程锦容没有推辞,只提醒了一句:“殿下是一片好心,不过,公主殿下未必肯领情。”
以寿宁公主的骄傲,绝不愿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被人看见。
尤其是被她看在眼里。
六皇子显然已想过这个问题了,一脸坚定地说道:“我想尽我做弟弟的心意。她领情很好,不领情,我也没办法。”
程锦容不再多言,点点头应了下来。
……
第二日,程锦容在为宣和帝诊脉后,轻声提起了此事:“……六皇子殿下心忧寿宁公主殿下,昨晚去公主府探望。回宫后,又私下请微臣出宫一趟,为公主殿下看诊。微臣已经应下了,还请皇上首肯。”
宣和帝纵是有再大的怒火,过了这几日,也消停多了。闻言并未动怒,只瞥了程锦容一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应都应了,还用朕首肯吗?”
换了别人,此刻就该跪下请罪了。
程锦容自有应付宣和帝的法子,微微一笑:“微臣想着去一趟公主府,看一看公主殿下。等回来之后,再禀明皇上。”
宣和帝再气再怒,也不能不要女儿。
寿宁公主喝了落胎药后,情形到底如何,确实应该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前去看看才是。
宣和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却未再多什么。
这就算默许了。
程锦容拱手谢过天恩。
站在一旁的裴皇后,低声道:“锦容,本宫命人准备一些补品,你带去公主府。”
这便是奉皇后之命前去。寿宁公主再任性跋扈,也不能对程锦容不敬。
程锦容心头一暖,笑着应下:“微臣谨遵皇后娘娘之命。”
第三百八十三章 怨怼(二)
傍晚时分。
程锦容和六皇子一同出了皇宫,坐马车去寿宁公主府。一并随行的,还有骑着骏马英俊不凡神采飞扬的贺祈贺校尉!
端午后去皇庄,八月回的京城,如今已进了九月。整整四个月了,程锦容还是第一次离开宣和帝身侧,心里颇为轻松畅快。
从出了宫门的那一刻起,程锦容便笑意盈盈。
六皇子笑着打趣:“我已经很久没见容表姐笑得这般开怀了。”
程锦容笑着轻叹一声:“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御前当差当值,不能擅离皇上左右。别人羡慕我御前风光得意,个中滋味,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六皇子笑容也淡了下来,低声叹道:“是啊!没有圣宠,艳羡嫉恨。圣眷在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六皇子显然是有感而发。
这一段时日,他先是圣眷浓厚圣前独宠,紧接着便被宣和帝冷落。
这几日,因寿宁公主一事,大皇子二皇子都被迁怒,到了宣和帝面前时常被叱责。小朝会也没资格参加了,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四皇子五皇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倒是他,又重新得了父皇的欢心。父皇时时召他伴驾。几位皇兄看他的眼神都是凉飕飕的……
想及此,六皇子又是一声长叹。
程锦容凝视着六皇子,轻声问道:“你现在还想退吗?”
六皇子苦笑不已:“退不得,也不能退了。现在皇姐出了事,二皇兄触怒了父皇,母后时时提心吊胆。此时,我万万退不得。”
就是为了母后,他也得争一争父皇的宠爱欢心。
程锦容没有再说话,轻轻伸手,握住六皇子的手。
六皇子不知心里哪来的委屈,鼻间一阵阵酸涩。很快,这抹酸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坚定。
既然不能退,那就一步步向前。
不管皇兄们怎么想,他问心无愧就好。
……
马车很快到了寿宁公主府。
六皇子此次出宫,带了数十名宫中侍卫。贺祈放心不下,自动请缨,跟着一同来了。
他这个未婚夫婿,只能骑着马跟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六皇子和程锦容在马车里低声轻语。
明知道不应该,心里还是有点酸。
在程锦容的心里,他这个未婚夫婿的分量,显然不及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