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想出声唤他,就看到几个也做书生打扮的少年朝着姜杨过去了。
以为是姜杨的同窗找他说话,姜桃就并未上前,停下了脚步。
那几个少年书生穿着不凡,为首的那个青衣书生更是在这大冷天的打着折扇,颇为讲究。
“哟,这不是我们来年预定的案首?怎么这大过年的不在家里,倒是在这城门口喝风?”
青衣少年带着调笑嘲弄的一番话,惹得其他几个少年也跟着笑起来。
他身后的人道:“子玉兄快别调笑姜贤弟了,这谁不知道他爹娘叫他姐姐克死了,来年不能下场。什么案首,最晚也得等三年呢。”
青衣书生做恍然状,纸扇一合,抵着脑袋道:“贤弟提醒的是,我竟把这事儿忘了。可惜啊可惜,可惜姜贤弟,被咱们老师日常称赞的这么一个神童,到手的功名就这么飞走了。”
几人放声谈笑,姜桃听了都快气炸了,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却像狗嘴里吐出来似的!听听这话里的酸味,一听就是日常在学堂里比姜杨处处比下去,存心和他过不去。
不过姜杨也不是个面团性子,怎么被人这么说了还不怼回去?
姜桃气呼呼地往前走,想着回头得好好和姜杨说说,怎么能在她面前就那么凶,在外面却这样被人欺负?
她不过刚走了两步,背对着他的姜杨淡淡然地开口道:“我是来给书斋送抄写的书,等年后就把银钱还你。”
那青衣书生嗤笑道:“可怜好好的一个神童案首,就这么被姐姐拖累了,爹娘没了,自己三年不能科考不说,还得在我这处借银钱。唉,我说你也别太有心里负担,不过区区二两银子,我平日里看到可怜的乞丐随手也都给那么多。你慢慢还,不急。”
他身后人跟着嘲弄道:“子玉兄真是大方,不过要我说,谁家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给人抄书的活计,费时费力地抄一本不过赚个半钱银子,几时才能还上?半个月?一个月?那自己的书还读不读了?哦,我忘了姜贤弟来年不用下场,大把时间做这些。”
听到这些话,姜桃突然不敢上前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姜杨第一次去破庙看她的时候,会买得起那么一大包东西了。
而姜杨垂着的双手紧紧握拳,背脊僵硬地挺直,显然是因为借了对方的银钱落于下乘,才不得不强忍怒气。
姜桃喉头发堵,收起了继续靠近的脚步。
前头她询问过姜杨好几次银钱的事,姜杨都对她绝口不提,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银钱的来历。
他那么骄傲,眼下他应该是更不希望自己看到他这么狼狈的一面的。
弟弟为了她做到这样,可笑她方才还为了所谓的身段,放弃了十两银子的买卖。不就是给过去的自己当枪手吗?和姜杨所承受的屈辱,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姜桃埋着头飞快地沿着原路离开,不一会儿她就回到了芙蓉绣庄,她对着掌柜道:“你说的事,我应下了。”
掌柜的笑着连声说好,但随即又看到她面色发白,眼圈发红,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店里的其他客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再联系之前姜桃说的那些话,客人们已经大开了脑洞,还以为是那年过五旬的掌柜的逼迫年轻的小姑娘做什么不法的勾当……
掌柜的被谴责的目光瞧得额头都出汗了,只得请姜桃移步去了厢房详谈。
姜桃既然准备接了,倒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地要价,只说自己手头的银钱不多,可能买不到起桌屏所需要的料子和彩线。
掌柜的却说不用,道:“我许诺姑娘十两银子,那就是纯粹的做工费。原料由我们店铺支出。”
姜桃问他不怕遇上骗子吗?上好的布料转手就能卖钱,要是她直接卖了钱跑了,那掌柜的不就是血本无归?
掌柜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不瞒姑娘,这桌屏要的急,老夫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不过看姑娘的样貌谈吐,也不似那起子只顾蝇头小利的小人。若真要变成姑娘所说的那种局面,那只能说老夫这数十年看人的本领还没练到家。”
也是,这掌柜的要是办成了这件事,在他少东家面前就是头功一件,若是办不成,也就是折了一些成本钱,钱虽不少,对他也不会伤筋动骨。
姜桃和他谈好了交货的日子,将自己在绣庄里采买的布料和彩线放下做抵押――虽然只值二两银子,但多少也是一些表示。而且她这两日肯定是要埋头绣桌屏的,也腾不出手做别的,放在这里也不会耽误自己的事情。
从芙蓉绣庄出来后,姜桃就去和姜杨汇合了。
姜杨见了她就蹙着眉不耐烦道:“怎么到了这会儿才过来?我都快等了你两刻钟了。”
姜桃见他像没事儿人一般,就也不提自己来过一趟的事,讨好地笑道:“买的东西太多了,耽误了一些功夫。”
姜杨从他手里接过一些,嘟囔道:“看来你的帕子卖出了好价钱。买这么多东西,是都给花完了?”
若是之前,姜桃还把姜杨当个半大孩子看,可能也不会具体去说自己赚多少钱,但出了前头那事儿,她就知道这弟弟已经是大人了,便解释道:“卖了三两银子,我花了七八钱买东西,另外二两买了下回要用的料子。掌柜的看我手艺好,还给了我一份活计,等这份活计做完,能赚十两,你来年的束修就有了!”
姜杨闻言倒是真的吃了一惊,他虽然不懂那些女子用品的价格,但猜着最多也就卖个半钱一两的,没想到居然四条帕子就能卖出三两银子的价格。
姜桃又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姐姐厉害吧,都说是梦中仙人所教授的技法,那自然不同凡响。等我把这次的活计做完,再卖一次帕子之类的小东西,给你和小阿霖一人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看姜杨要拒绝,她又道:“爹娘今年不在,你就让我给你们包一次压岁钱吧,权当是我这做姐姐的一片心意。”
提到爹娘,姜杨才没有打断她的话,只点头应了一声‘好’。
姐弟俩正边说话边往城外去,迎面就遇上了一个圆脸大眼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也是槐树村的人,看到姜桃就纳闷地问:“阿桃,你怎么不在家里?我出门的时候都看到你伯娘领着提亲的人到你家了。”
第18章 (加更)
这妇人姓钱,住的离姜家近,过去和姜桃的娘还算交好,连带着她闺女和姜桃也成了手帕交,只是后头姜桃爹娘出了事,这对母女就也不往姜家来了。
听到她说的话,姜杨先急了,怒道:“伯娘好生本事,待我回去仔细问问她们!”说罢便跳上了牛车,一副要回去和人算账的模样。
姜桃却不急,问道:“婶子可看的真切了,是去提亲的?不是旁的什么客人?”
钱氏说哪儿能看错了啊,又道:“你大伯娘领着他侄子,还有另外两个脸生的。我遇上了还纳闷,说前几天不是瞧见她侄子来送年礼了嘛,怎么还这般礼数周到地送第二次?你伯娘说不是的,说是为了你才去的。我看他们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不是给你提亲是啥?”
姜桃点了点头,事情没有这个钱婶子说的糟糕,提亲只是她的猜想罢了。
在她看来,姜老太爷是个刻板、以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大家长,却也不至于全然对孩子没有半分怜惜之心。而且他可能不在乎她的想法,却不会不在乎姜杨的看法。若真要到提亲那一步了,肯定会知会姜杨一声的。今天这事儿,应该是她的好伯娘自作主张,没有和姜老太爷打过招呼,直接把人领上门了。所以这次至多是一次相看。
姜杨催促着姜桃上车,姜桃就也没和钱氏多说,上车去了。
而此时的姜家,姜老太爷正在堂屋里黑着脸,拍着桌子,指着赵氏的鼻子骂道:“老大媳妇,你可真是个好样的!竟敢不知会一声就把人往家里领,你眼里还有我和你娘嘛?!”
老太太孙氏也黑着脸坐在一旁,下立着被训得抬不起头的赵氏,还有同样缩着脖子不敢说话的周氏。
赵氏也没想到自己领着人来了,老太爷竟见也不见,虽说没把人直接轰出去,但也没让人进堂屋,把人请到其他屋子里去了,然后对着她就是一通狂风骤雨般的训斥。
赵氏嘴笨,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话,只能看向妯娌周氏求救。
周氏和她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硬着头皮赔笑道:“爹,嫂子也是一片好意。阿桃虽然身子好了,但是那个批命……总归是让人担心的。现下难得有那么好的,不介意这些的,您看……”
“我看什么看?”姜老太爷怒道,“老二媳妇,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你也有份!”
周氏这下子也不敢卖弄什么口才了,鹌鹑似的低下了头。
堂屋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老太太孙氏开口劝道:“老头子,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确实没规矩,但眼下人都来了,咱们直接把人赶走也不是个事儿。不若就把人叫进屋,看看对方的品性,要真要是不错的,就给阿桃定下。”
老太太孙氏一直很听姜老太爷的话,她的想法也和姜老太爷差不多。赵氏和周氏办事不成体统,但如果真能给姜桃定下亲事,那对姜家也是一桩好事。而且这人老了,就更是信奉命数这种说法。最疼爱的小儿子已经没了,她可不敢拿最宝贝的孙子去冒险,为了姜杨的前程,老太太只能帮着两个儿媳妇一道说话。
姜老太爷当然也明白这层意思,但想到两个儿媳妇自作主张的行为,还是气上心头,说不出一句话。
孙氏又询问儿媳妇说带的是什么人来,说阿桃的婚事虽然艰难,但她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总也不能把她胡乱许人,那家里读书的小辈以后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赵氏便立刻顺杆往上爬,道:“娘说的是,我和弟妹也不是那等狠心的。这回说的是我侄子的朋友,和他一道在采石场的做活的,虽然家里穷了点,但是那可真是一表人才,武艺超群,山上的野猪都猎得。同来的还有他弟弟,和阿桃差不多年岁,也是顶顶的青年才俊。”
怕老太爷听到对方是苦役更生气,赵氏难得地聪明了一回,模糊地说他们是和自家侄子一道做工的,没有提他们具体的身份。
得,还一相看就是一对兄弟。姜老太爷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而就在这时,姜杨和姜桃赶回了家,两人径直就进了堂屋。
姜杨从前在人前从来不和姜桃亲近的,半点儿都不把她放心上的模样,这会子是真的慌张了起来,一进屋就问道:“爷爷,你没有给我姐应下亲事吧?”
见他回来了,姜老太爷的面色缓和了一些,道:“这么慌张做什么,在你眼里你爷爷是那么没有轻重的人?”
“大冷天的你瞎急什么,瞧瞧这额头的汗,回头着了凉可怎么好?”老太太心疼地拉着姜杨坐下,拿了棉帕子给他擦汗。
姜杨喝了孙氏递的热水,顺了气才道:“那我去把伯娘带来的人送走吧,再给他们赔个礼。”
他刚要起身,老太爷却说不用。初时他还有些游移不定,但此刻看到姜杨慌张的模样,他心里便有了决断――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他们爹娘没了,姐弟俩就比从前走近了不少。姜桃不嫁出去,怕是真的会克到姜杨身上。
他对着赵氏道:“你把人领过来吧,我瞧瞧是不是真的如你说的这般好。”
赵氏喜上眉梢,连声道好。
“慢着,”姜桃出声,然后对着姜老太爷跪了下来,“爷爷容我说两句。”
赵氏虽然烦她从中作梗,但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站住了脚,看向姜老太爷。
姜老太爷叹息一声,对着姜桃道:“你伯娘说来人是和她娘家侄子一道做工的,家里清苦了一些,但只要品性不错,你嫁过去也不会吃多少苦头。”
姜桃听说是大伯娘那边的娘家人,那更是不干了。傻子也知道这大伯娘不会给她相什么好人!
她不徐不疾地道:“阿桃知道是自己牵累了家里,还劳烦伯娘为我的亲事奔走操劳,实在愧疚。但婚事这一遭,阿桃想自己选。”
“自己选?”
“是的,”姜桃做出一副既有些扭捏又有些害羞的小女儿姿态,道:“当日,爷爷把我送上三霄娘娘庙,我在那庙里认识了一位公子。那位公子武艺高强,在豺狼来袭之时,救我于危难,阿桃便芳心暗许了。常言道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何至于这般救命大恩?”
“那个混账!”咬牙切齿的怒骂不是来自于姜老太爷,而是坐在孙氏旁边的姜杨,他气的直接站起了身,吼道:“我就知道你们有事!”后又被老太太拉着坐下了。
姜桃被他瞪得有些心虚,但有了姜杨这话,她的话可信程度就更高了,便接着道:“只可惜当日不过见了匆匆一面,我只知道那位公子姓沈,旁的就再不知了。如今不知道恩公身在何方,阿桃实在不想随意婚配。但也不想牵累家里,不若爷爷直接把我从家中除名,放我自己在外讨生活罢。”
没错,这才是姜桃的打算,亦真亦假地说起自己那位恩公,先搅黄了这次相看,也断了姜家人想把她胡乱许人的念头,就算惹得老太爷不快,把她从家里赶走,她也不怕,反正她吃饭的手艺还在,比起胡乱嫁人,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过活。
怕姜老太爷不相信,姜桃还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泪眼迷蒙、哀哀戚戚地道:“还请爷爷成全阿桃的一片真心……”
她一番衷肠还没诉完,只见姜杨嚯地一下站起了身,恶狠狠地盯着门口,神情凶恶地浑似要吃人。
姜桃不禁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门口一脸震惊的沈时恩!
第19章
时间倒回一个多时辰前,一大早,赵大全便去找了沈时恩和萧世南。
这天是约好了两家相看的日子,连萧世南都没有躲懒,一大早就巴巴地等着了。
沈时恩比他起的更早,如往常一般先打拳,后擦洗,然后便是把角落里的一对儿野兔提溜了出来。
萧世南见了,便轻声嘟囔道:“咱们去相看只带一对儿野兔,是不是太寒碜了?”
其实乡野之间的规矩不如京城那么繁琐,相看之时也都是送些不怎么贵重的小礼物。这一对野兔肥美鲜活,在这隆冬时节已经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但是这点东西,在萧世南这曾经的国公府世子来看,自然什么都算不上。
这可是他和他表哥去相看啊!太没有面子了!
沈时恩道:“确实,不过这次相看安排的匆忙,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寻什么礼物。”
“二哥装什么新手啊?这定亲也不是头一回了。”
沈时恩横了他一眼,萧世南立刻怂了,赔笑道:“我说错话了,下次不敢了!”
他们兄弟说着话,赵大全便来寻他们了,且还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了几盒礼物。
“大全哥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