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曹亦寒那战战兢兢的恐惧之意,简直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倒也不用费心多想,只是猜不到为什么要吓唬这贵公子。
谢西暝冷冷道:“我用不着他来打听,这个殷勤也不用他献。”
谢礼哼道:“你不要以为这京城内就任凭你横行霸道了!他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人……你的脾气好歹收敛些,下次若还捅破天,只怕没有人给你收拾!”
按照谢西暝的脾气,本来是要顶上一句的,但他无意中发现,近在咫尺的定远王鬓边发丝花白。
他记得自己离京的时候,定远王的头上还没有这么多白头发。
定远王见他不言语,却也没了别的话:“你不听我也没有法子!”
说完了之后,一拂衣袖便要走开。
谁知谢西暝他忽然道:“我不恨你。”
定远王一怔,回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谢西暝的目光平静,声音不高:“我知道你的用意,虽然你的法子不对,但你不是真的要我死。”
定远王脸色一变,却忙看看左右,见无人在跟前,才走回他身旁:“你、你……你再说一遍?”
谢西暝双手抱臂,淡淡地说道:“皇上忌惮军功在身的异姓王们,这道理我懂。”
定远王本是半信半疑的,听了这话,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睁大双眼直直地看着谢西暝,知道儿子果然是真的“懂”了。
皇帝年纪渐渐大了,疑心也更甚,之前跟扬王一起平定滇南有功的异姓王平襄王,只因为酒后说了一句醉话,便给皇帝找了个借口毒杀了。
虽然手段隐秘,但京城之中的人并非傻子,一个个耳聪目明的很,虽然此事决口不能提,但人人心中都已经通明。
在那之后,定远王想着要找个年事已高身体也差的借口告老还乡,不料另一位异姓王抢先一步,但这位王爷在回乡后不多久,也身染疾病“无疾而终”了。
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是皇帝曾说了一句话――“他明明身体康健的很,却非要离京,是想干什么?”
言外之意竟是怀疑这位告老还乡的王爷有不臣谋逆之心。
如此一来,竟是走不成,留也不成。
一下子把定远王的后路堵住了。
谢礼虽看似鲁莽,实则心思缜密异于常人,从那时候开始就在找一条求生之路,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沉迷酒色,不再插手朝中之事,更加把以前跟随自己的那些部属们都打发了。
他的原配王妃是南边异族女子,性情耿直,王妃无法容忍当初自己喜欢的少年英雄变成如今这种窝囊的模样,终于一怒而去。
谢礼后悔不及,他本来想让王妃假借跟自己翻脸一节,至少带着谢西暝跟如如走的,没想到王妃做事如此干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自甘堕落”。
那天谢西暝杀了新妃的兄弟,谢礼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他当然不想让谢西暝留在京中,毕竟杀人者死,与其给都察院或者刑部等拿住,不如自己先发制人。
所以才顺势上演了要诛杀儿子的戏码,果然谢西暝顺理成章离开了京城。
谢礼没想到谢西暝这么快就回来了,所以那夜又用了周瑜打黄盖之苦肉计,幸而扬王罗枢及时救场。
也因为这个,之前谢礼在带着王妃面圣的时候,定远王才口口声声控诉逆子如何的恩断义绝,就是想让皇帝知道,就算是谢西暝回来了,他的这个儿子也已经反叛的跟他离心离德、甚至认别人当爹去了!
只有这样,才能把危险降到最低,就算将来皇帝要对他动手,也不至于就把谢西暝也牵连在内。
但怎能想到,谢西暝居然懂他的图谋!
“你、你是什么时候……”定远王才要问谢西暝是什么时候察觉的,毕竟他觉着自己从没有露出过破绽,狠心绝情的连他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是个听信妇人谗言,抛妻杀子的负心寡义之人了。
更吓人的是,如果谢西暝发现了,那会不会皇帝也……
一念至此,心头生寒。
“放心,暂时不会有人察觉。”谢西暝明白他的意思,仍是面不改色的:“做戏做全套,以后大家见了仍旧像是先前一样罢了。”
定远王呆呆地看着儿子,此刻他忽然觉着眼前的谢西暝原本熟悉的脸竟是如此陌生,明明不过是才十四岁的少年,但脸上的神情如此的淡然冷漠,可又透着无人能撼动的冷酷坚毅。
此时谢礼无法形容心中的感觉,是震惊,还是、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原来他在谢西暝眼里不是那种冷酷残忍的虎父,但是儿子,好像不知在什么时候长大了……
相比较定远王的震惊无措跟一点“老怀欣慰”,谢西暝仍是那样面无表情,他瞥了眼老王爷:“不过,我有一件要紧的大事,需要你帮我。”
定远王一惊未平一惊又来的,咂了咂嘴,说道:“还以为你翅膀已经硬了,已有了通天的本事,怎么也有自己解决不了的?”
下意识地说了这句,又咳嗽了声:“哼,怎么不叫你的另一个‘爹’去干?”
谢西暝回京后并没有跟他“缓和”父子之情,虽然正合定远王心意,但他起初以为谢西暝真的抛弃自己了,心里不难过是假的。
如今知道儿子其实懂他的苦心,这才舒坦了些,只是仍是还留着一点儿酸。
谢西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虽然沈大人比你稳妥的多,但这件事沈大人还真的干不成。”
定远王太过好奇,竟没在意谢西暝又损了自己一句,忙问:“你快说是什么事。”
谢西暝道:“提亲。”
“提……提什么?”定远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提亲!”
定远王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儿子,这简直比刚才得知谢西暝看破自己意图的时候还要让他震惊。
半晌,谢礼才愣愣地问道:“你说、提亲?是你要提亲?”
“不是我是谁。”谢西暝皱眉。
谢礼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是、是跟谁提亲?……你是看中了谁家的女孩儿?”
像是猝不及防从天降下一个雷,炸的定远王遍体生焦,整个人颤簌簌的。
因为太过惊愕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语无伦次。
在谢礼眼里,自己的这个孽子什么荒唐绝伦或者惊世骇俗的事儿都能做出来,但是――“提亲”?
这简直跟谢西暝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此刻听在耳中,也是不能信的。
“等等,你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定远王狐疑地看着谢西暝:以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女人”这种东西,简直跟谢西暝毫无关系,如今他亲口要自己帮他提亲,除非是有什么别的缘故在内。
他抬手砸了砸自己个脑门,这一砸倒是捶动了灵机似的,谢礼瞪圆了眼:“还是你糊里糊涂的跟哪家的姑娘搞出什么来了?所以不得不要为人家负责?”
谢西暝皱眉看着自己的父王,此爹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怎么,我想定亲,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你问什么问?”谢西暝是丝毫的客气都没有,两个人也不知谁是爹。
定远王早忘了在意这些了:“好好好,”他总算是找到了要点,摁着心口眼巴巴地问:“你先说是谁家的姑娘?”
他倒要看看,这天底下到底有哪个女孩子,竟让自己这天王老子都降服不了的儿子动了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西:给老子提亲去!
老谢:反了!究竟谁是老子!
小西:你去不去?
老谢:我也没说不去啊~
老徐:当我是死的?[○
第36章
最后, 定远王得到了答案,却仍是一脸呆若木鸡,之前的震惊有增无减。
谢西暝知道他必然是一肚子的疑问, 却已经不想再说下去, 只淡淡地扔下一句:“你出面不便的话,找个能成事的人就行。”
说完后他利落地翻身上马, 一骑绝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定远王呆站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给儿子毫不留情地扔下了。
当初想演苦肉计的时候,恨不得谢西暝恨他入骨, 如今知道谢西暝不恨他,反而“配合”演的逼真, 才发现这给人“抛弃”的滋味竟这样不好受,不管是不是装的。
谢礼暴跳起来, 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
还有许多要骂的想要冲口而出,只是人已经走了,倒是不必多放这马后炮,于是咬牙切齿地起驾回府。
谢礼嘀嘀咕咕的,走在半路, 忽然想到那个浑小子居然也发了春……不知为何又觉着心里酸酸暖暖的,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儿子真的长大了,可是竟这么快。
谢西暝回到沈府的时候, 之前的曹亦寒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
本来给他恐吓了一顿, 曹公子几乎就想钻回国公府, 最好一辈子不跟这可怕的小郡王照面也罢了。
但是他先前是答应了沈柔之的,总要给她一个交代,何况妹子青莲还在沈府,倒不好抛下, 总要去接着回来。
于是仍旧畏畏缩缩地回到沈府,里头柔之已经等急了,听人说曹亦寒回来,不等他进内便迎了出来。
“表哥,可打听到消息了?”沈柔之满怀期待地问。
在她身边的是曹青莲,先前已经知道了自己哥哥出去是为什么,此刻见曹亦寒脸色不对,便道:“哥哥,怎么了?难道出事了?”
沈柔之听了这话,细看曹亦寒,果然见他脸色如雪,一时也惊道:“小西怎么了?”
曹亦寒听她这么一问,脸色更难看了:“表妹,你说的‘小西’,就是、就是当初火烧定远王府的谢小郡王吗?”
沈柔之见他也已经知道了,愕然之余只得承认:“是……是的,表哥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见了他,”曹亦寒听她承认,心彻底凉了,回来路上他还揣摩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今听柔之亲口答应,便又灵魂出窍:“他……”
柔之问:“他怎么样?”
曹青莲却呆呆地:“你们说什么?咱们那位表弟,是之前的小谢郡王?”
“是,”曹亦寒心里乱糟糟地,六神无主,恍惚回答了这句,又看柔之:“他像是没事。”
沈柔之双眸微亮:“真的没事?”
曹亦寒心里发苦:“是啊、我在都察院门口见到他,他大概、很快就回来了。”
柔之听了这句,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不由分说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曹青莲却忙着问:“你们到底在说的什么,怎么小西表弟竟是小谢郡王?”
沈柔之见曹亦寒已经知道了,料想事情瞒不住了,便略带歉意地说道:“这其中有个缘故,是情非得已的。”
曹亦寒望着她,想到谢西暝要挟自己的话:“可是表妹,你跟、跟小郡王是不是……”
他本是想问沈柔之是否跟谢西暝有“私情”,但对上这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哪里能问出来。何况曹青莲也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