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幼崽们可以说是为了让燕洵更轻松的活着,简直是操碎了心。
而也是因为这些一个个的细节时时刻刻提醒着所有人:燕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让人放心,他随时随地都会逝去。
“罢了,朕再给他们一天功夫,你且去告诉他们……如果还是谈不妥,此事便不谈了。”皇帝挥了挥手道。
左右保育堂的幼崽都在大秦,虽然不能为朝廷所用,但目前看来这些小幼崽只能带来好处,且半点坏处都没有,只是如此一来,等将来保育堂的小幼崽们入朝为官,到时候朝中没有与之势均力敌的力量去平衡他们,怕是要不好。
皇帝疲惫的闭了闭眼,心中思绪纷杂,他实在是找不出解决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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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的动静幼崽们都知道,包括胡跃群等人暗中跟杜美克接触,想要交换一头妖国的妖怪幼崽,甚至是想要用燕洵的性命去换的事情。
对此幼崽们虽然嘴上都没说什么,但已经把胡跃群这些所有人都牢牢的记在心中,便是他们化成灰也能认出来。
蛋弟弟甚至是偷偷摸摸的拿了个小本子把这些所有人记了下来,每天睡觉之前都会打开看一看,告诉自己,这些人不能忘,且得时时刻刻记住才行。
“现在还在谈条件,不过我看这件事情够呛。”宝宝抿了抿嘴道,“杜美克要求太多,且我总感觉他应该是送不出像哥哥们那样的幼崽,不过是在跟胡大人等人周旋而已。”
“皇上又给了一天,明日大人应当就能出来了。”撼山幼崽道。
宝宝轻轻点头,继续说:“不过胡跃群又提出了另外的法子。”说着宝宝看向撼山幼崽,慢吞吞道,“胡跃群说可以拿你交换一头妖国幼崽,他说你身上有着天大的秘密,且你是唯一正常存活下来的人。”
撼山幼崽的身子猛地晃了晃,“是跟我阿爹有关吗?”
“恩。”宝宝点头,“此事皇上应该也知道,阿爹之所以现在还主动留在宫里,怕也是因为这个,他要向皇帝打听这件事。”
这是最初胡跃群等人在边城时对杜美克等妖国使臣所透露的消息,那时候幼崽们才知道这件事,又知道跟撼山幼崽有关系便马上放在心上,只是回京以后幼崽们使出浑身解数也都没能查清楚这件事,甚至是蛛丝马迹都没有。
有能耐瞒过幼崽们,完全不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的,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毕竟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我知道。”撼山幼崽低声道,“我知道大人从来都没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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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张瑞急匆匆进来,见着皇帝看过来,便微微摇了摇头:事情没谈妥。
“他们究竟是怎么说的,你说给朕听听。”皇帝愈发疲惫起来。
“胡大人提出可以用撼山将军换一头妖国妖怪幼崽。”张瑞低声道,“杜美克不同意,说还是之前的条件,不过他倒是可以退一步,要把歧元县划过去归为妖国。”
也就是说拿歧元县换一头妖国的妖怪幼崽,不是人质,而是真正的属于大秦的妖怪幼崽。
“那又为什么没谈妥?”皇帝有些心动,如果仅仅是歧元县的话,似乎也未尝不可,大秦不是也从妖国那边租了一座山,道理应当也是一样的。
“临了杜美克又变了卦,说要歧元县加上燕大人,叫燕大人活着去妖国。”张瑞说完就赶忙跪下。
“放肆!”皇帝猛的站起来,双目赤红喘着粗气道,“不可能。”
想要燕洵的命可以,但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去妖国。
所以此事终究是没能谈妥。
“让燕洵过来,朕要见他。”皇帝缓缓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发现泡的不是陈年老叶子,而是今年的新茶,他忽然就想到了蛋弟弟说的话,‘虽然是下面的人给你泡什么你就喝什么,但是没人的时候可以自己偷偷泡好茶啊,有没有人看着,何必为难自己呢’。
小小只的幼崽说的十分理直气壮。
皇帝微微笑了下,刚好燕洵进来,他便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道:“燕洵,你有个好儿子。”
“皇上谬赞。”燕洵上前拱手。
“朕知道鸿胪寺那边的事情瞒不住你,想必你也知道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谈妥……”皇帝忽然道。
燕洵垂下眼眸,没说这个,而是说起撼山幼崽,“当初这只小幼崽能一直安安稳稳的跟着微臣,应当是皇上默许,微臣要谢谢皇上。”
“只有你能救活他。”皇帝承认了。
“可惜他现在跟微臣一条心,怕是再回来已经难了。”燕洵叹息道。
“呵……”皇帝冷笑,“燕大人收买人心的手段是一等一的好,便是燕大人在宫里住了这么几日,朕都已经有些动心,觉得朕往后是离不开燕大人了。”
收拢撼山幼崽的手段一直在用,可一开始撼山幼崽需要光明幼崽锁住的光明治病,后来病虽然没有好,但好歹达到了一个平衡,看上去跟别的小幼崽差不多了,只是那时候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半点作用都没有。
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甚至是派人费尽心思的跟撼山幼崽成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当图穷匕见想让撼山幼崽背叛燕洵背叛保育堂的时候,他都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朋友。
撼山幼崽的立场坚定的就像一座山,任你风吹雨打,他都岿然不动。
而其他的小幼崽又何尝不是如此,若不然皇帝也不会动了心思想跟妖国使臣交涉,试图换一头别的妖怪幼崽过来。
“皇上谬赞。”燕洵不咸不淡道。
他从来没收买人心过,只是做自己的事情,只是别人不信,仅此而已。
“你赢了。你想知道的秘密都在下沙县,去把妖国使臣送走,去下沙县吧。”皇帝摆了摆手,放人了。
“皇上为何不直接告诉微臣?”燕洵有些好奇地问。
“告诉你如何,不告诉你又如何?即便是你知道那些事不也得去下沙县?”皇帝冲着燕洵笑了下,有些恶劣的说,“朕又凭什么告诉你,叫你知道那些秘密呢?”
所以他就是不想告诉燕洵,不想让燕洵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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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洵从进宫到出宫,除了皇帝和皇帝身边的人,宫里没有任何人去见他,宫外也没有任何人想见他。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等燕洵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瞬间知道了。
甭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就算是街上最不起眼的卖火烧的汉子和小哥儿,也都知道这件事。这很奇妙,因为没有哪个人能像燕洵这样牵动所有人的心,便是名气最大的宋飞凉出了新作也只是在读书人中流传而已,寻常百姓也仅仅只是知道宋飞凉这么个人,并不知道他写的诗究竟有多么脍炙人口。
燕洵不一样,他没有写诗,他本身就是诗,让所有人关注,牵动所有人。
“阿爹,很多人都知道你来鸿胪寺了!”蛋弟弟背着小手在前面倒退着跑,一边冲着燕洵道,“我方才还听卖货的小货郎说你要去鸿胪寺把赖着不走的妖国使臣撵走,还说只有你有这样的本事哩。”
燕洵就笑,“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们都这样认为啊。”蛋弟弟也跟着笑,“还有人说你有起死回生的手段呢。”
“哦豁,我要真的那么能耐哪里用得着干别的,天天等着起死回生就行了,这天底下的人还不都得求着我帮我办事。”燕洵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却在想,或许他活了两辈子就相当于是起死回生了吧。
这么说来,他应当是经历过真正的起死回生的。
到了鸿胪寺大门前,燕洵并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进来。
当初被幼崽们砸进来的妖国使臣已经没了狼狈模样,也没了憋屈的感觉,反而是时时刻刻都期待着外面变着花样送进来的吃食,甭管是好看的面果子,还是酥酥的糕点,还是滚烫滚烫的火锅子,每一回味道都不一样,都好吃的能叫人把舌头咽下去。
可以说这些日子除了跟那些钦差绕圈子烦了些,在这鸿胪寺的日子还是很不错的,只是眼瞅着燕洵进来就叫人的心情不那么美妙了。
“燕大人。”杜美克原本正在玻璃窗后面晒日头,见着燕洵进来他便赶忙站起来,微微有些紧张。
上回幼崽们用的那些子弹实在是太古怪,叫他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诸位使臣。”燕洵也赶忙拱手,又开门见山道,“我打算明日镇压鬣狗王,诸位可有空闲前往观礼?”
原本没有搭理燕洵的妖国妖怪全都看过来,并且都齐刷刷地站起来。
而距离燕洵最近的杜美克更是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他使劲拉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干巴巴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撵我们走的呢。”他们毕竟都是大妖,大秦不欢迎他们很正常,那些钦差因为有所图所以不撵他们,但是换了燕洵就完全不一样了。
“先镇压鬣狗王。”燕洵道。
第521章
杜美克不想答应,他根本不想去看鬣狗王是如何被镇压的。
难道要让他亲眼看着原本杀不死的大妖被活生生镇压,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出世吗?
可他不得不答应,因为燕洵很若无其事的说的那些话。
“那子弹是由海棠的牙齿碎末所制成,对于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无坚不摧,当然也包括大妖。若是当初对付鬣狗王的时候就能用上的话,怕是鬣狗王就没有被镇压的机会了。”
“不过大妖终究是杀不死的,我猜鬣狗王会变成没有身体的怪物。”
杜美克不想失去身体,所以他只能被迫答应。
观礼的地方就在巨河旁边的一处高台上,燕洵特地给这些妖国妖怪留了很大很大的一个平台,且四面八方都写了‘妖国使臣’等字样,甚至是还给这些妖国使臣画了巨幅画像立在周围,好叫人无论是从多远的地方看都能知道这里有妖国使臣。
观礼的人有很多,其中最为特别的是一群穿着最普通最普通衣裳的人,他们有的年迈不堪,需要两个人扶着才能往前走走几步,且身边还有大夫随行;有的正在咿呀学语,还不会走路,需要叫人抱着;有的尚且在襁褓中,正吐着奶泡泡睡觉;有的全家都是妇孺,没有一个汉子;有的只剩下垂垂老矣的年迈夫夫,他们身后并没有家人……
这些特殊又普通的人从马车上下来,缓缓前行。
“请为他们让路。”最前面护送他们的道兵说,“他们的家人都是道兵,他们的家人都永远回不来了。”
听到这句话,黑九郎和黑十郎兄弟俩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们家兄弟多,有天赋能成为道兵的兄弟也多,且都是当了道兵,可最终活下来的人也只有黑熊一个而已,其余的人都死了,尸骨无存,只能立衣冠冢。
“这么多年了,只知道一个又一个兄弟没了,只知道边城守住了,只知道我们还能继续活下去,可那些妖国的妖怪又究竟如何呢?”
“哥说大妖是杀不死的,我们拿命去填,能把大妖撵跑就不错了。”
“哥说我们这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一旦遇上妖国的妖怪,被杀死就像咱们碾死一只虫子似的。可如果是那样的话,道兵又能强到哪里去呢?道兵也是人,不是妖怪啊。”
黑九郎低着头擦眼泪,一边说,“每年去看哥哥们都得蒸一大锅馒头,要不然不够分。”
每一个坟包都是一个哥哥,足足有好几个,每年全家人都要从上半年就开始省粮食,攒到年底蒸了馒头给哥哥们送去,这份口粮亘古不变,无论家里多么困难都能省出来。
“人死终究是不能复生啊。”秦老汉飞快的擦了擦眼睛,上前扶着莫大娘,“走吧,去看看那妖国的大妖是被怎么镇压的,也好叫咱们的儿子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爹。”秦周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他们家跟黑家差不多,有天赋的儿子不少,可上了战场活下来的只有秦穗一个,就这样秦穗也受过重伤,若不是当初霍起白已经跟着花树幼崽学了医术,若不是燕洵带着幼崽们去边城帮忙,让边城有了诸多改变,秦穗也活不下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秦家上战场的儿子就一个都不剩了。
“还有那么些家里的儿子都死光了的。”秦老汉叹息道。
不少人家都只剩下妇孺或者哥儿,家里的汉子无论是当爹的还是当儿子的,都没了。
还有一些人家只剩下嗷嗷待哺的婴孩,阿爹和爹都没了。
有的人家只剩下垂垂老矣的老两口,走个路都颤颤巍巍,活到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且把黑发人一个又一个的送走,最后只剩下两个整日以泪洗面的白发人。
“都不能走路了,腿脚不行,老了老了。”需要两个人扶着的老人说,“可我也得来亲眼看看这大妖是如何镇压的,替我那些儿子来看看……”
“能看到的。”旁边的道兵就说,“燕大人给你们安排的地方几乎在最前面,且保育堂的幼崽还给你们安排了机关,就算看不清楚远处也能通过眼前的镜子看清楚。”
“好、好、好,那就好。”老人放心了。
而前面这条路上的所有人都主动让开一条路,给这些虽然不是英雄,但是生了英雄养了英雄的人让路。
等这些人全都到了准备好的地方,后面又来了一队马车,一群年纪大大小小的孩子从上面跳下来,从他们身上的衣裳可以看出来,这些都是保育堂第一、第二学堂的学生。
“在学堂跟你们说的都记住了吧?今日所有已逝道兵的家属都需要你们照顾,我会看着你们,到时候按照你们的表现打分,不合格者不但要叫家长,且还要补课,都明白了吗?”廖哥儿大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