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波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高挑而端庄的年轻女人走进了房间。他起身点头致意。“是雷诺克斯・博因顿夫人吧,我是赫尔克里・波洛,愿为您效劳。”
娜丁・博因顿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波洛。
“抱歉夫人,在你伤心的时候打扰你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回答,眼神沉稳而庄严。最后,她叹了口气,说:“我想,波洛先生,我最好跟你直说。”
“我也希望如此,夫人。”
“你刚刚说,为在我伤心的时候打扰而感到抱歉。但是波洛先生,我并不悲伤,装成伤心的样子也没用。我对我婆婆完全没有感情,所以我不能撒谎说我对她的死感到伤心。”
“谢谢你这么坦白,夫人。”
娜丁接着说:“虽然我不会装得很伤心,但我得说,我有另外一种情绪――后悔。”
“后悔?”波洛的眉毛扬了起来。
“是的。因为,是我造成她死亡的。对于这一点,我非常自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夫人?”
“我是说,我是我婆婆死亡的原因。我原以为做人诚实总是没错的,但结果却非常不幸。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是我杀死了我婆婆。”
波洛往椅子背上一倚。“你可否解释一下,夫人?”
娜丁低下头。
“是的,我正打算解释。当然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个当成自己的私事,不对任何人说。可是,我发现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波洛先生,你听过别人对你吐露心声吧?”
“没错,听过。”
“那我就简单说说发生了什么。波洛先生,我结婚后的生活不是很美满,我丈夫不能为此负全责――很不幸,他母亲对他影响很深――但是,有段时间我感觉越来越无法忍受自己的生活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婆婆去世的那天下午,我做了个决定。我有个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不止一次地建议我跟他一起生活。那天下午,我接受了他的建议。”
“你决定离开你丈夫?”
“是的。”
“请继续,夫人。”
娜丁压低了声音,说:
“既然做了决定,我就想――想尽快付诸实施。我回到营地时,我婆婆正独自坐在那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决定趁这个机会告诉她这件事。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把我的想法直接告诉了她。”
“她吃了一惊?”
“是的,这事让她深受打击。她惊讶、愤怒――勃然大怒。我不想再跟她争执下去,就起身走开了,”她降低了声音,“我――她去世之前,我再也没见过她。”
波洛缓缓地点点头,说:“明白了。”
然后,他问道:“你觉得她是因为遭受了打击而去世的?”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她来这里旅行就已经疲劳至极。我又告诉了她这件事,她对此十分生气,所以……我感到格外内疚,因为我接受过一些护士训练,对疾病略知一二,我应该比其他人都更清楚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
波洛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你离开她之后,做了些什么?”
“我把搬出来的椅子放回洞穴,然后就到大帐篷那儿去了,我丈夫在那里。”
波洛凝视着她。
“你是去告诉他你的决定,还是早就告诉过他了?”
沉默,仅仅是瞬间的沉默,娜丁说道:“我是那时候告诉他的。”
“他有什么反应?”
她静静地说:“他心烦意乱。”
“他有没有请你再重新考虑一下?“
她摇了摇头。
“他――他没再说什么。我们都很清楚,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波洛说:“对不起――另一个男人肯定是杰弗逊・柯普先生了?”
她低下了头。“是的。”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波洛开口了,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
“你有一个皮下注射器,对吗,夫人?”
“有……不,没有。”
他抬了抬眉毛。
她解释说:“我的旅行药箱里有一个旧的皮下注射器,但是留在了大旅行袋中,放在耶路撒冷了。”
“明白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个问题,声音因为不安而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波洛先生?”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据我所知,博因顿夫人生前服用一种含毛地黄的药物,是吗?”
“是的。”
他发现,她听到这里明显警觉起来。
“是治疗心脏病的吗?”
“是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毛地黄是一种渐加型药物?”
“我想是的。但我对此并不是很了解。”
“如果博因顿老夫人摄入了大量的毛地黄――”
她断然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没有。她通常十分小心。所以我给她分配称重的时候也很小心。”
“也许某一瓶里的毛地黄过量了,有没有可能是药剂师给弄错了?”
“我觉得基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她静静地回答道。
“啊,好吧,化验分析就可以告诉我们这些。”
娜丁说:“很不幸,瓶子摔碎了。”
波洛忽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谁干的?”
“我不清楚,也许是某个仆人。把我婆婆的尸体抬进洞穴的时候乱成了一团,光线也很昏暗。有张桌子被撞翻了。”
波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这样啊,真有意思。”
娜丁・博因顿疲惫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我想,你是在暗示,我婆婆不是因为受到打击才去世的,而是服用了过量的毛地黄,对吧?照我看,这不可能。”
波洛探身向前。
“杰拉德医生――营地里的那个法国医生――发现自己的药箱里少了大量的毛地黄毒苷。就算我告诉你这件事,你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吗?”
她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放在桌子上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垂下眼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就像一尊圣母马利亚石雕。
“夫人,”波洛开了口,“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但是她依然沉默不语。两三分钟后,她抬起头。看到她的眼神,波洛不由得微微一惊。
“波洛先生,我没有杀我婆婆!我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活得好好的。有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因为我是清白的,所以才有勇气向你提出这一恳求。你为什么要干涉这件事呢?如果我用我的名誉向你发誓,不管是谁做了这件事,这个人完全是伸张了正义,你还不肯放弃调查吗?我们遭受了太多痛苦……你不明白。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安宁和幸福的萌芽,你一定要毁了这一切吗?”
波洛挺直了腰,眼睛里闪着绿光。“我需要弄明白一件事。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夫人?”
“我想和你说的是,我婆婆是自然死亡,请你接受这个说法。”
“让我们说得明确些。你相信你婆婆是被人蓄意谋杀的,而你在要求我纵容凶手!”
“求求你。”
“我懂了――你要我同情那个没有同情心的人。”
“你不明白,事情不是这样的。”
“你这么了解这件事,夫人,是你做的吗?”
娜丁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一丝愧疚的表情。“不是,”她静静地说,“我走的时候,她仍然活着。”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什么――或者,你怀疑什么?”
娜丁激动地说道:
“我听说,波洛先生,那一次,在东方快车谋杀案中,你接受了陪审团的判决,是吗?”
波洛好奇地看着她:“是谁告诉你的?”
“是真的吗?”
他缓缓地说:“那个案子……和这次不同。”
“不,不,没什么不一样!被杀的同样是一个满身罪恶的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也是……”
波洛说:“这跟被害人的品德一点关系也没有。用个人的准则去作判断,夺去别人的生命,这样的人在社会中是危险的。我,赫尔克里・波洛,绝不允许!”
“你太固执了!”
“在某些方面我的确很固执,夫人。我不会饶过凶手的!这是赫尔克里・波洛最后的回答。”
她站起来,黑色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了火焰。
“随你的便!把无辜的人推进水深火热之中吧。我无话可说了。”
“但是,夫人,我,我认为你还有很多要说的……”
“没有了。”
“不,你有的。你离开你婆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跟你丈夫一起在大帐篷的时候?”
她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你的确知道,或者你怀疑什么。”
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什么都不知道,波洛先生。”
然后,她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