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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海上谜案

  第十七章 海上谜案

  “克拉珀顿上校!”福布斯将军说道。

  说这个名字时,他似乎是从鼻孔或是牙齿缝里发声的。

  埃利・亨德森小姐微微一探身,额前一绺灰白色软发随风飘散。她眨眨眼,乌黑的眼睛闪动着淘气的光。

  “这个男人好有军人风度!”她恶作剧般地说,理理额前短发,等着欣赏自己的话产生的作用。

  “军人风度!”福布斯将军果然大怒,他拉扯着自己那颇具军人风度的八字胡,气得脸都红了。

  “他在近卫团干过,对吧?”亨德森小姐自言自语地说,这才是她真想知道的。

  “什么近卫团?根本子虚乌有。实际上,这家伙就是个音乐剧舞台上的戏子!后来当兵去法国混吃混喝,不知捞了多少好处。德国佬乱扔炸弹伤了他的手臂,他就趁机带伤回家了。谁知道他是怎么钻进了卡林顿夫人的医院。”

  “原来他们就是这样碰到一起的。”

  “确实如此,这家伙把自己打扮成受伤的英雄。那个卡林顿夫人无知无识,却有大把的银子。老卡林顿是个军火贩子。她当寡妇才六个月,就被这家伙勾搭到手。是她替他在国防部谋到的差事。什么克拉珀顿上校!哼!”他不屑一顾地说。

  “这么说他在战前是表演音乐剧的。”亨德森小姐说,一边试图在想象中将眼前这位尊贵的满头灰发的克拉珀顿上校与当年那位涂着红鼻子唱歌逗笑的戏子联系起来。

  “就是这么回事!” 福布斯将军说道,“我是从老巴辛顿・弗伦奇那儿听说的,他是从老巴杰尔・科特里尔那儿听来的,而老巴杰尔又是从斯努克思・帕克那儿听说的。”

  亨德森小姐满面春风地点着头,“哦,那应该错不了。”

  他们附近坐着一个小个子男人。亨德森小姐发现,她刚说完最后这句话,那人就微微一笑。她是个感觉敏锐的人,知道微笑说明那人领略到了她话中的嘲弄意味――而将军永远领略不到这种语言的机巧,对她的嘲弄毫无觉察。

  将军本人并没留意旁人脸上的微笑。他看看表,站起身说:“锻炼去了。坐船旅行也要注意保持健康。”说完他就从那扇开着的门出去上了甲板。

  亨德森小姐瞟了瞟那个微露笑意的男子,这种眼神是一种礼仪,表示她乐意同对方攀谈。

  “他真是精力十足啊,对吧?”那小个子男人开口说。

  “他要绕着甲板走上四十八圈才罢休。”亨德森小姐说,“他真是个喜欢流言蜚语的老家伙,他们还说我们女人喜欢八卦呢。”

  “这真是对女人的冒犯!”

  “法国人倒是彬彬有礼很有教养的。”亨德森小姐说――语调有些犹疑。

  小个子男人立刻说:“我是比利时人,小姐。”

  “噢!您是比利时人。”

  “我叫赫尔克里・波洛。乐意为您效劳。”

  她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以前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她接着又问道:“这次旅行感觉好吗,波洛先生?”

  “老实说,不好。我有点犯傻,人家一鼓动我就参加了。我不喜欢海洋,总是那么波浪起伏,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嗯哼,你得承认它现在可是风平浪静的。”

  波洛先生勉勉强强地说:“就算是吧,就这么一小会儿。所以我现在又提起了精神,有兴致注意周围的动静了,比如,您是怎么挥洒自如地对付那个福布斯将军的。”

  “您的意思是――”亨德森小姐停顿了一下。

  赫尔克里・波洛鞠了一躬,“您轻易就得到了想要知道的八卦消息,手法令人叹为观止!”

  亨德森小姐毫不忸怩地哈哈一笑,“您是说近卫团的事吗?我知道这样一说那老家伙就会气急败坏。”她探探身子,毫不掩饰地说:“我承认我喜欢八卦,内容越不堪就越有趣。”

  波洛凝神看了看她。她身材苗条,保养得当,乌黑的眼睛机敏地闪动着,加上满头的灰发。这位四十五岁的女人对待自己的年龄想必不怎么在意。

  埃利突然说:“我想起来了,您就是那位大侦探吧?”

  波洛鞠了一躬,“您过奖了,小姐。”但他没有否认。

  “太棒了!”亨德森小姐说,“您是在追捕罪犯吗,就像书里所说的那样?我们当中藏着一个罪犯吗?我这么问是不是太莽撞了?”

  “不不不,很抱歉让您失望了。我和别人一样是出来游玩开心的。”

  可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开心。亨德森小姐不由得笑起来。

  “噢!明天您可以在亚历山大港上岸游玩。以前去过埃及吗?”

  “没有。小姐。”

  亨德森小姐猛地站起身来,动作有些突兀。

  “我想我得和将军那样去活动活动了。”她说。

  波洛礼貌地站起身来。

  她冲他微微点了下头,就向甲板走去。

  波洛不觉有些诧异,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探出头,朝甲板上望去。果然,亨德森小姐正倚着栏杆在和一位军人风度的高个子男人说话。

  波洛笑得更加开心。他慢慢地退回吸烟室,动作就像乌龟缩回壳里,显得有些过分小心。此时,吸烟室里就他一个人,但他觉得这片刻的安静持续不了太久。

  果不出他所料,克拉珀顿夫人从酒吧方向走过来。她那精心修剪过的银灰色大波浪头发罩着发网,她穿着时髦的运动套装,显示出按摩和节食呵护出来的体型。她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有的是钱,可以随心所欲地挥霍。

  她进门就喊:“约翰――噢!早上好,波洛先生――您有没有看见约翰?”

  “他在右舷甲板上,夫人。要不要我――”

  她手一抬制止住他,“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款款落座。离得较远时,她看起来像二十八岁。现在近距离一看,却像五十五岁,其实她只有四十九岁。尽管精心化妆,仔细修眉,也遮掩不住她的老态。她的淡蓝色眼睛倒是亮亮的,瞳仁很小。

  “很抱歉,昨天晚饭时没见到您,”她说,“当然啦,浪太大了――”

  “浪的确很大。”波洛表示同意。

  “幸好我是一个很棒的水手,”克拉珀顿夫人说,“我说幸好是因为我心脏有问题,如果晕船,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您的心脏有问题吗,夫人?”

  “是呀,所以我需要特别注意。可别累着!专家们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克拉珀顿夫人开始喋喋不休地谈起她乐此不疲的话题――她的健康。“约翰,我那可怜的丈夫,总是尽力让我多休息,少做事。生活中我老是绷紧弦卯足劲。您明白我的意思吧,波洛先生?”

  “明白,明白。”

  “他老告诫我,放松点,懒散点,艾德琳。可我做不到。在我来说,生活就是劳作。打仗那时候,我还是个女孩呢,可把我累坏了。我的医院――您听说过我的医院吧?虽然我手下有护士,有护士长,什么活儿都有人干,可是整个管理重担全压在我身上啊。”她唉声叹气地说。

  “亲爱的夫人,您真是精力充沛。”波洛说得那么言不由衷,仿佛受到了催眠。

  克拉珀顿夫人像小女孩一样天真地笑了起来。

  “大家都说我真年轻!那怎么可能呢。四十三岁就是四十三岁,我可不会假装自己还很年轻。”她大言不惭地说着,“很多人都不敢相信,他们老是说,艾德琳,你真是活力四射啊!说句实话,波洛先生,人若是没了活力,那得成什么样子?”

  “死人的样子。”波洛说。

  克拉珀顿夫人眉头一皱,觉得这回答很逆耳。她觉得对方是在拿她寻开心。于是站起身,冷冷地说:“我找约翰去了。”

  她出门的时候,手提包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波洛赶紧跑过去帮忙捡拾。好一会儿工夫,才将掉落的唇膏、小梳妆盒、烟盒、打火机以及其他零零碎碎装回手提包。克拉珀顿夫人礼貌地向他表示谢意,然后走到甲板上大喊:“约翰――”

  克拉珀顿上校和亨德森小姐聊得正欢,听见呼唤,立刻转身来到妻子身前,弯下腰来照顾她的需求。他充满关切地询问,她的甲板椅放得是不是合适,要不要换个地方?他如此温柔宠溺地对待她,显然,那位妻子已经习惯于被体贴丈夫这么伺候了。

  埃利・亨德森小姐眺望着远方的水平线,似乎对此颇为厌烦。

  波洛站在吸烟室门边冷眼观望着。

  身后,一个颤颤巍巍的沙哑声音说:“我要是她丈夫,早就给她一闷棍了。”船上比较年轻的人都戏谑地称这位老先生为“种植园主的老祖宗”,他刚蹒蹒跚跚地走进屋来。“孩子!”他喊道,“来杯威士忌。”

  波洛俯身拣起地上一张撕下来的便条纸,这是从克拉珀顿夫人手提包里掉出来的,刚才被遗漏了。他发现那是张处方的一角,药里有洋地黄。他收了起来,打算过后还给克拉珀顿夫人。

  “不错,”那位上年纪的乘客还在说,“这种女人太讨厌。我记得在浦那(注:pune,旧称poona,印度西部城市,素有“德干女王”之称。)那个地方就有个女人像她这样。那是一八八七年的事了。”

  “有没有谁给她来一闷棍?”波洛问。

  老先生悲哀地摇摇头。

  “当年她丈夫就郁闷而死了。克拉珀顿应该拿出男人的样子来,不用这么千方百计地讨好她。”

  “她掌握着钱包。”波洛正色说道。

  “哈哈哈!”老先生笑道,“真是一针见血。掌握着钱包。哈哈哈!”

  两个女孩冲进吸烟室。一个姑娘脸圆圆的,长着雀斑,海风吹乱了她的黑发。另一个也长着雀斑,不过是栗色卷发。

  “救人啊救人!”名叫基蒂・穆尼的女孩喊道,“我和帕姆要去救克拉珀顿上校。”

  “把他从老婆那里救出来。”帕梅拉・克里根呼哧带喘地补充道。

  “他就像他老婆的宠物……”

  “她太讨厌了,处处管制他。”两个女孩七嘴八舌地说。

  “他要么和老婆待着,要么就和那个叫亨德森的女人在一起……”

  “那女人还行,就是老点……”

  她们闹着跑了出去,一路上笑嚷着:“救人啊,救人……”

  当天晚上,十八岁的帕姆・克里根走到赫尔克里・波洛跟前,告诉他说她们并非突发奇想,而是真的有个计划要解救克拉珀顿上校。她窃窃私语地说:“你就看着吧,波洛先生,我们要在她眼皮底下弄走他,把他带到甲板上去,在月光下散散步。”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克拉珀顿上校的声音,他在说:“就是一辆劳斯莱斯汽车的钱,但这能用一辈子。现在我的车――”

  “我想是我的车,约翰。”克拉珀顿夫人尖刻地大声回答。

  对这么粗暴的回答他居然没有生气,要么是他已经习惯了,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波洛沉思默想着。

  “确实如此,亲爱的,是你的车。”克拉珀顿若无其事地向妻子鞠了一躬,不再说话。

  “真有绅士风度,”波洛想,“但福布斯将军说克拉珀顿压根就不是一个绅士。这里面有点儿问题。”

  有人建议打场桥牌。于是克拉珀顿夫人、福布斯将军和一对眼神锐利的夫妇坐了下来。亨德森小姐说了声“对不起”就出门上了甲板。

  “是不是让您丈夫也参加?”福布斯将军犹豫着问。

  “约翰不打桥牌,”克拉珀顿夫人说,“他这人没什么情趣。”

  四个人开始洗牌。

  帕姆和基蒂走到克拉珀顿上校跟前,分别抓住他的一个胳膊。

  “你和我们一起上甲板吧,”帕姆说,“去赏赏月。”

  “约翰,别胡来,”克拉珀顿夫人说,“你会着凉的。”

  “跟我们在一起是不会着凉的,”基蒂说,“我们会很热。”

  他还是和她们一同走了,一路欢声笑语。

  波洛注意到,克拉珀顿夫人在牌局开始叫了两草花之后,就没再叫牌。

  他溜达着出门去了上层甲板。

  亨德森小姐正站在栏杆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他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看到是他,她的情绪显然低落了不少。

  他们闲聊着,过了一会儿,波洛不说话了,她问:“你在想什么?”

  波洛答道:“我正在想我对英语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问题。克拉珀顿夫人说‘约翰不打桥牌’,通常不是该说他‘不会打桥牌’吗?”

  “我认为,她只是借机羞辱他一下。”埃利哑声说,“他怎么会和她结婚,真够蠢的。”

  波洛在黑暗中笑了,“你不认为他们这样也可能过得不错吗?”他试探着问。

  “和那样一个女人?”

  波洛耸耸肩。“很多令人难以忍受的妻子都拥有忠心的丈夫。大自然这么安排真是令人费解。不过你得承认,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那位做丈夫的都不生气。”亨德森小姐正在想怎么回答波洛的话,就听到从吸烟室窗户里传出克拉珀顿夫人的声音。

  “不不不,我不想再来一局了。这里太气闷了,我得上甲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晚安,”亨德森小姐对波洛说,“我要去睡觉了。”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波洛慢慢溜达到娱乐室――里面只有克拉珀顿上校和那两个女孩,没有其他人。他正在为她们表演纸牌魔术。看着他手指灵敏地洗牌、倒牌,波洛想起将军说他曾经当过音乐剧演员的事。

  “你虽然不打桥牌,但看来你很喜欢玩牌。”波洛道。

  “我不打桥牌是有原因的,”克拉珀顿说道,脸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你们这就知道为什么了。我们来玩一局。”

  他飞快地发好牌,“拿起你们的牌看看,嗯,怎么样?”看到基蒂一脸迷惑不解,他笑了。他将手中的牌摊开给大家看,其他人也照做。基蒂手里的牌全部都是草花,波洛的牌是一水的红心,帕姆包揽了方块,而克拉珀顿上校则是整套黑桃。

  “看到了吧?”他说道,“如果一个人能够想怎么发牌就怎么发牌,想让自己的队友或对手拿到什么牌就能让他们拿到,那他最后还是不要加入一场联谊性质的牌局。免得手气太好时,人家会说闲话。”

  “噢!”基蒂惊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们都看着你发牌,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呀。”

  “敏捷的手法能够欺骗眼睛。”波洛简洁地说。话音刚落,波洛就发现克拉铂顿脸色一变,仿佛他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有失分寸了。

  波洛不由得一笑。原来绅士面具后面还藏着个魔术师啊。

  第二天天刚亮,船就抵达了亚历山大港。

  早饭过后,波洛来到甲板上,看到那两个年轻姑娘正准备上岸。此刻,她们正在和克拉珀顿上校说话。

  “我们赶紧走吧,”基蒂催促着,“那个查验护照的人一会儿就要下船了。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你不会让我们自己上岸的,对吧?那太不安全了。”

  “我是不放心,确实需要有人陪你们上岸,”克拉珀顿微笑着说道,“不过不知道我妻子能不能去。”

  “她要不能去就太糟糕了,”帕姆说道,“不过她可以留在船上好好休息。”

  克拉珀顿上校举棋不定,显然他非常想下去舒活筋骨,但又拿不定主意。他看到了波洛。

  “您好,波洛先生――您上岸吗?”

  “不上岸。”波洛先生答道。

  “那么,我去跟艾德琳打个招呼。”克拉珀顿上校下了决心。

  “我们也一起去,”帕姆冲波洛眨眨眼,“没准儿还能叫上她一起来呢。”她又煞有介事地补充说。

  克拉珀顿上校对此提议似乎求之不得,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

  “那就一起去吧,你们两个都去。”他愉快地说。

  他们三个人沿着第二层甲板的通道向舱房走去。

  波洛就住在克拉珀顿舱房的对面,出于好奇,他也跟在后面。

  克拉珀顿上校敲敲舱门,显得有些紧张。

  “艾德琳,亲爱的,你起床了吗?”

  里面传出克拉珀顿夫人还没睡醒的声音,“噢,讨厌――怎么啦?”

  “是我呀,约翰。咱们上岸玩玩好吗?”

  “不去!”里面的声音不容分说地尖叫着,“我昨晚没睡好,今天得补觉。”

  帕姆飞快地插了一嘴,“哎呀,克拉珀顿夫人,真是太遗憾了,要是您能和我们一起去多好啊。您真的不能去吗?”

  “不能,就是不能!”克拉珀顿夫人的声音愈发尖厉。

  上校拧拧门把手,没有拧动。

  “干吗呀,约翰?门锁着呢!我可不想让服务员弄醒我。”

  “对不起,亲爱的,实在对不起,我只是想进去拿我的旅游指南。”

  “算了吧,”克拉珀顿夫人断然拒绝,“我才不会起床给你开门。走开,约翰,让我安静会儿。”

  “好吧好吧,亲爱的。”上校离开门口,帕姆和基蒂紧随其后。

  “我们现在就走吧,谢天谢地,你还戴着帽子。哎呀,我的上帝――你的护照不会在船舱里吧?”

  “事实上,它在我兜里――”上校刚要解释。

  基蒂捏捏他的手臂。“太好了,”她喊道,“万事大吉,走喽!”

  波洛倚着栏杆目送他们三人。他听见身边有人轻轻抽了口气,转过身来看见是亨德森小姐,她的眼睛正盯着那三个离去的身影。

  “他们上岸了。”她漠然说道。

  “是的,你要上岸吗?”

  他注意到她已经戴好遮阳帽,换上雅致的包和鞋,显然是要上岸。然而,她略一迟疑便摇了摇头。

  “不了,”她说道,“我觉得还是留在船上好,还有好多信要写呢。”

  她转身离去。

  福布斯将军绕甲板运动了四十八圈,结束了上午的锻炼,这会儿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啊哈!”当他注意到上校和那两个女孩离去的身影时,喊道:“这是玩的哪一出啊!那位夫人在什么地方?”

  波洛告诉他,克拉珀顿夫人不想起床,打算安安静静地补觉。

  “谁信呢!”这位老军人挤了挤眼,“午餐时你就会看见她――如果那个可怜的家伙未经允许胆敢缺席午餐,她不会饶过他,等着看热闹吧。”

  但将军的预测没有应验,克拉珀顿夫人午饭时并没有出现。直到上校和那两个女孩四点钟返回船上,都没看到她的影子。

  波洛躺在自己的舱房里,听见这位丈夫带着歉意敲着对面的舱房门。他敲了很长时间,还转动把手试着将门打开,之后,波洛听见他喊服务员。

  “服务员,到这儿来,房间里没人答应,你有钥匙吗?”

  波洛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出门来到过道。

  消息像野火一样飞快地传遍全船。人们惊愕地听说克拉珀顿夫人死在了她的床上――被一把当地匕首穿透了心脏。在她舱房的地上发现了一串琥珀珠子。

  流言满天飞,传得沸沸扬扬。每个上船卖过珠子的小贩都被找来问话!舱房抽屉里丢了一大笔钱!钱已经找到了!钱还没找到!昂贵的珠宝不见了!根本没有什么珠宝!抓到一个服务员,已经认罪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埃利・亨德森小姐拦住波洛问。

  她脸色苍白,心神不定。

  “亲爱的小姐,我怎么知道?”

  “你当然知道。”亨德森小姐说。

  夜深人静,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到他们的舱房。亨德森小姐带着波洛走到甲板上,在有天棚遮挡的那几把椅子上坐下。“现在可以说了。”她要求道。

  波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这案子很有意思。”

  “她有一些昂贵珠宝被偷了,是真的吗?”

  波洛摇摇头,“不,没有珠宝被偷,抽屉里倒是少了些现金,不过也没多少钱。”

  “我再也不会觉得坐船就会安全了,”亨德森小姐哆嗦了一下,“有什么蛛丝马迹吗,是不是那些肤色黝黑的家伙干的?”

  “没有线索,”赫尔克里・波洛说,“这个事情相当……嗯……相当蹊跷。”

  “你说什么?”埃利惊问道。

  波洛两手一摊,“好了好了,让我们看看事实吧。克拉珀顿夫人被发现时至少已经死了五个小时;丢了若干现金,床边地上有串珠子;门是锁着的,钥匙不见了;面向甲板的窗户――注意,是窗户,不是舷窗,是打开的。”

  “那又怎么样?”这女人有些急躁。

  “你不觉得谋杀现场出现这些特定的情况很古怪吗?要知道,那些得到准许可以上船叫卖明信片、兑换钱币、兜售珠子的小贩,警方对他们都很熟悉,知根知底。”

  “尽管如此,服务员手里还有舱房钥匙。”埃利指出。

  “是的,那是为了防止小偷小摸行为,但这是谋杀。”

  “你究竟在想什么,波洛先生?”她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窒息感。

  “我在想那扇锁着的舱门。”

  亨德森小姐也想了想,“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那人从门出去,锁住门,带走钥匙,这样谋杀就不会太快被人发现。真是聪明之举,这件谋杀案到下午四点才被人发现。”

  “不,不,小姐,你没弄懂我的意思。我想的不是他怎么出去,而是他怎么进去的。”

  “当然是从窗户进去的。”

  “有这种可能性,但很难做到――别忘了,甲板上总是人来人往。”

  “那就是门。”亨德森小姐有点不耐烦。

  “你忘了吗,小姐,克拉珀顿夫人把门从里面锁住了。克拉珀顿上校早上还没离船,她就已经把门反锁起来。他还企图把门打开――所以肯定是反锁住的。”

  “那也不算什么,也许门卡住了――或是他把手转错了方向。”

  “并不是光凭他说,实际上我们听见是克拉珀顿夫人自己这么说的。”

  “我们?”

  “穆尼小姐,克里根小姐,克拉珀顿上校,还有我自己。”

  埃利・亨德森小姐轻轻顿了下脚,脚上的鞋很好看。静默了一会儿,她带着怒气说:“那么――你究竟是怎么推断的?我想的是,如果克拉珀顿夫人可以关门,她也可以开门。”

  “正是,正是!”波洛开心地望着她,“你终于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是克拉珀顿夫人开门放进了凶手。那么,她会给一个卖珠子的人开门吗?”

  埃利不同意,“她也许不知道是谁呢,可能他一敲门,她就起来开门――然后他硬挤进来杀了她。”

  波洛摇摇头,“恰恰相反,被杀的时候,她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亨德森小姐瞪着他。“那你的意思是?”她问得很突兀。

  波洛微微一笑,“呵呵,似乎她认识那个进来的人,难道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亨德森小姐说,语音都变了调,“凶手是船上的乘客?”

  波洛点点头,“看来是。”

  “扔在地上的珠子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正是。”

  “钱的失窃也是?”

  “正是。”

  沉默了一会儿,亨德森小姐字斟句酌地说:“我认为克拉珀顿夫人是个非常讨厌的人,我觉得船上没人会喜欢她,但也没人有什么理由杀她。”

  “也许吧,除了她丈夫,别人都不会。”波洛说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没说下去。

  “船上每个人都觉得克拉珀顿上校应该狠狠地给她一闷棍。我认为那只是他们表达看法而已。”

  埃利・亨德森注视着他,等他说下去。

  “不过我得承认,”波洛继续说道,“我本人并没有发现这位好上校有什么生气的表示。更为重要的是,他有不在场的证明。那天他一直和那两个女孩在岸上,直到四点钟才回船。那时克拉珀顿夫人已经死了若干小时了。”

  停了一会儿,埃利・亨德森柔声说道:“但你仍然认为……是船上的乘客干的?”

  波洛点了点头。

  埃利・亨德森突然笑了――肆无忌惮地笑了,“你的推理很难证明啊,波洛先生,船上这么多乘客呢。”

  波洛鞠了一躬,“借用贵国侦探小说的一句话:我有自己的办法,华生。”

  第二天晚饭时间,每个乘客都在自己的盘子旁看到了一张打印纸条,要求他们在八点半时到主厅去。人们到齐之后,船长站到乐队表演的小舞台上向大家讲话:“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听说了昨天发生的悲剧。我相信你们都愿意合作将那个作案者绳之以法。”他停下来清清嗓子,“大侦探赫尔克里・波洛就在船上,你们可能都知道,他在破案方面经验丰富。下面请他给大家讲话,请大家注意听。”

  就在这时,克拉珀顿上校走进来,在福布斯将军身边坐下。他没有去吃晚饭,看起来充满悲伤,一点儿没有得到解放的感觉。这种表现要么说明他演技出众,要么就是他真心喜欢那位奇葩的妻子。

  “请吧,赫尔克里・波洛先生。”船长说着从台上下来,波洛走上去。他笑嘻嘻地望着大家,煞有介事的样子十分有趣。

  “女士们,先生们,”他开始了,“感谢你们如此宽容地愿意听我说话。船长先生告诉过你们,我在破案方面颇具经验,他说得对,我的确经验丰富。实际上,经过剥茧抽丝分析案情,此案确实有了一些眉目。”他做了个手势,一个服务员上前,递给他一个用床单包着看不出形状的大物件。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可能会让你们觉得奇怪,”波洛提醒道,“你们可能会受惊,觉得我这人莫名其妙,是不是疯了。请你们相信,我的疯狂之举,就像你们英国侦探小说描述的,是我特有的破案方法。”

  他与亨德森小姐目光碰在一起,对视了一会儿。

  他开始解开那个大包裹。

  “请看这里,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个重要证人,他能证明是谁杀害了克拉珀顿夫人。”他敏捷地将最后一块蒙布揭开,让大家看到里面的物件,那是个约有真人大小的木偶,穿着丝绒套服,衣领上饰有花边。

  “现在,阿瑟,”波洛说,他的声音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不再带有任何外国口音,而是标准的伦敦腔,充满自信,抑扬顿挫,“你能告诉我――再说一遍――你能告诉我任何有关克拉珀顿夫人死亡的事吗?”

  木偶的脖子摆了摆,下巴动了动,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高音在说:“干吗呀,约翰?门锁着呢!我可不想让服务员弄醒我……”

  只听一声惊呼,椅子翻倒,站在旁边的那个男人身体开始摇晃,他用手抓住自己的脖子――试图说点什么――但实在发不出声音……接下来,他突然瘫软,一头栽倒在地。

  是克拉珀顿上校。

  波洛和船医从扑倒在地的人身边站起来。

  “我想他不行了,是心脏病。”医生简单地说。

  波洛点点头。“戏法被戳穿,给吓坏了。”

  他转身对福布斯将军说:“正是您,将军,提示了我,给了我很大启发。您提到过舞台音乐剧,我一直没觉得这与案情有什么关系。后来才联想到,假设克拉珀顿战前是个口技演员,擅长腹语,那么,我们三个人在克拉珀顿夫人已经死了的时候,还能够听到她在舱房里说话,是完全有可能的……”

  埃利・亨德森站在他身边,眼神阴沉,充满痛苦。“你知道他心脏不好吗?”她问。

  “我猜到了……克拉珀顿夫人说到自己的心脏不好,但我觉得她在故弄玄虚,就是想给人娇弱之感。后来,我捡到一张处方碎片,上面开有大剂量洋地黄。洋地黄是治心脏病的药,但绝不会是克拉珀顿夫人的,因为这种药能使瞳孔放大,我从没有发现她有这种现象――但我一看到他的眼睛,立刻就发现了。”

  埃利轻轻地说:“所以你很明白……事情可能会……是这种结果?”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小姐?”他温和地说。

  他看见她眼里涌出泪水。她说:“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很在意他……但他对我没什么感觉……是那些女孩――是她们的年轻,使他感到自己受奴役的痛苦。他想获得自由,要不然就太晚了……是的,我想是那样的……你什么时候猜到……嗯……猜到是他干的?”

  “他很有自制力,”波洛简明扼要地说,“无论他妻子的行为多么令人痛恨,他都无动于衷,逆来顺受。要么他是习惯成自然,漠然置之,要么就是――嗯――我相信是后者……我想得不错……

  “后来,他非要表演纸牌魔术给我们看,就在案发前一天,假装一时不慎暴露了自己。但像克拉珀顿这样的人是不会一时不慎暴露自己的,那必然有原因。人们一旦以为他当年是个变戏法的魔术师,就不会想到他其实是个会腹语的口技艺人。”

  “我们听到的那个声音――是克拉珀顿夫人的声音吗?”

  “有一个服务员的声音和她很像。我让她藏在舞台后面,教给她如此这般说话。”

  “原来这是个圈套,太残忍了!”埃利喊道。

  “谋杀更残忍。”赫尔克里・波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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