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冬去春来,庞涓要出去阅边,为了使孙膑安心写作,便把他留在家里。
现在的生活水平:
衣食住行,无不丰盛精美,府中上下人等,均以“二爷”对待,更是恭恭敬敬,一呼百诺。
庞涓的态度,依然亲亲热热,此时真可谓“身在福中”。
但不知为什么,却寻找不出“幸福感”,似乎这些“福气”轻飘飘、滑腻腻。
生活在这种幸福之中,总让他觉得没有脚踏实地,感到空虚。
与庞涓在一起谈论军事时,这种感觉还不算强烈,独处一室,沉闷的气氛便越来越浓,远不如在山中那么心旷神怡。
心情的不畅,大大影响了刻写进度,近一个月的时间,“十三篇”竟没刻出两篇。
庞涓虽不在身边,却能随时掌握孙膑的状况。
听说:
二爷每天总是望空发呆,刻一部分便又抛去,甚至烧掉……
其实,这本是孙膑以为叙述的内容不理想而弃掉,重新琢磨推敲,以去其糟粕、显其精华。
庞涓和报告的人却不理解,反以为他是在搪塞、拖延、磨工。
庞涓大怒:
看这样子,他是决计不与我一条心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我岂能给魏国和自己留下隐患!
这天,孙膑正对着竹简沉思,门上忽来通禀:
“门外有齐国人自称‘丁客’求见,说是给二爷带了信来。”
虽然不认识这位“丁客”,但既有信,自然得请进来见面。
这位“丁客”一口标准的临淄话:
“小人是中大夫孙平的门下客,派俺扮作商人给您来送一封信。”
听说是“孙平”,孙膑心中已是一惊,再看这信,禁不住两眼模糊、泪流满面,几乎失声痛哭。
原来真是失散多年的哥哥孙平打听到自己的下落,来信联系……“自被征入伍后,随军转战万里,终以军功而授以中大夫之职。
听墨翟先生说弟已在魏国做官,欣喜若狂,又痛哭流涕,彻夜难眠,恨不能插翅飞去,兄弟团聚。
怎奈为兄身体不好,难耐路途之苦,且又公事繁忙,不便请假脱身。
所以希望弟弟能回齐国以慰愚兄思念之苦。
若愿归故土效力,齐王也答应重用,则兄弟可终生厮守,永不分离,祖宗也血食有依……”
哥哥!这可是自己的亲哥哥!
尤其是在叔父被流放后的艰苦岁月里,弟兄二人颠沛流离,相依为命,哥哥几乎担负起父母的全部责任来照顾年幼的弟弟。
难过了,哥哥哄;
走累了,哥哥背;
哪怕有一口饭吃,也要先让弟弟吃;
露宿在寒夜里,是哥哥把弟弟那瘦小的身体紧抱在怀里,才不致被冻僵;
当自己忍受不了苦难的煎熬而哀哀抽泣时,又是哥哥一边用破袖子给自己拭去泪水,一边安慰自己:“
别哭,别哭,等咱们长大了,就一切都好了……”
哥哥呀,弟弟终于长大了,还当上魏国的“客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的确是“好了”。
可你又在何方?活的怎么样?
哥哥生死未卜,也是孙膑一直郁郁寡欢的重要原因。
现在,突然得到哥哥的消息,喜从天降,孙膑岂不更想一步就迈到临淄?
然而,自己如今任魏国的“客卿”。
齐、魏之间的关系本不友好,最近的局势更为紧张。
庞涓之“阅边”就是到齐魏边境去备战,自己参与军机,怎可轻易到敌国去?
所以无论多么怀念亲人,也得庞涓回来商议,得到魏王批准,才可赴齐探亲。
于是,孙膑一面命人给丁客安排酒食、饭菜,自己则给哥哥写了一封情深意长的回信。
然后就是等待,急不可耐的等待着庞涓回来。
其实,庞涓已回来了,只是没有回府而直接去了王宫,一见魏王就跪下磕头:
“臣罪该万死,请王从重处罚!”
惠王一惊:
“爱卿请起,劳苦功高,何罪之有?赶快请起!”
便命内侍去扶。
庞涓却扭着身子不肯起来,放声大哭:
“臣有眼无珠,误荐贼人岂能无罪?
臣弟孙膑,貌似忠厚,内怀奸诈,来魏国应聘的目的,就是想窃取机密,拿到齐国去换荣华富贵!
难怪臣师说他功名终在故土,不愿他投魏。
想必是早窥其心,恐他叛国投敌,坏了老师的名声!”
惠王更害怕了:
“哎呀不好!他知道的确是不少,如果投齐可就糟了!你是怎么发觉的?”
庞涓从怀中掏出信来,让内侍转递给惠王:
“臣巡视东部边境时,恰遇一齐人准备过境,因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便命卫士将他拘来讯问。
不料从他身上搜出一封信来,竟是孙膑所书:
‘……当年恩师曾测我日后功名终在故土,所以入魏只是权宜之计,虚与委蛇,以探其机密。
献给齐王作为见面礼,齐王必不会轻待我,到那时弟兄便可安享富贵,永不分离……’
臣见此信犹恐有诈,问其所至,那齐人招认系齐国中大夫孙平的门客,奉主命来魏招孙膑入齐。
此信乃孙膑亲手交给他的,臣因事关重大,不敢耽误,才急急赶回。”
魏王看完,不由得怒火中烧,啪地往地上一摔,咬牙切齿地骂:
“引狼入室!赶快把这个叛逆抓住,必五马分尸,方消吾恨!”
庞涓却又向前跪爬半步:
“大王暂息雷霆之怒,现在捉拿,孙贼必要狡辩抵赖,众臣不知其详也会感到突然。
臣意待他自露马脚,再拿下治罪方为妥当。”
魏王点头:
“依卿所奏,此案是你首先揭发的,该说是大义灭亲。
为国家清隐患,有功无过,赐金百镒以为酬劳,跪安吧。”
庞涓回府后,孙膑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已经与亲兄孙平取得联系,他也帮着高兴:
“分别这么多年,只道是生死两茫茫,想不到还活得挺好的,真是可喜可贺!
来呀!吩咐厨房,备几样精美酒菜,让我们哥俩好好喝几杯。”
喝着酒,孙膑便同他商量,怎样向魏王启齿请假探亲,才能得到批准。
庞涓撮着牙花子搔搔头:
“这……魏王为人疑心特重,惟恐别人摸到他的底细,你虽是客卿,却已知道许多国家机密,只怕他不放心。”
孙膑急了:
“哥哥还不了解我?虽死也不会做那背信弃义的肮脏勾当!
今既入魏,便生当魏臣,死做魏鬼,岂能卖国媚敌?
请哥哥和大王放心,休说是兄长,便父母也不能夺孙膑之志也!
大丈夫生于世间,反复无常还算个人吗?
弟此刻想见兄长,只是人之常情,好哥哥,就想办法替孙膑向大王求个人情吧。”
说到动情处,孙膑已是声泪俱下。
庞涓下了决心,义形于色:
“行!为了让你兄弟重逢,哥哥我就豁出去啦!一定帮你的忙。
不过,明日向大王恳请时,须得情真意切,千万不得有一丝虚假欺瞒。
一旦引起怀疑,那就谁也帮不了啦!”
孙膑连连点头:
“那是,弟欲见久别的兄长,本就是一片真心至诚,哪里有虚假欺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