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秦王内心所想,你鲁仲连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就得跪爬叩首,涕泪交流以求自己展颜一笑。
但这要求,自己也不好直接提出,盛怒之下竟不知如何措词,只得顺其言而问之:
“好、好!你既是出使,又要与寡人议何事?
说得清楚还则罢了,如若含混,寡人必不轻饶!”
鲁仲连仍然笑容可掬:
“大王何必句句恐吓?
臣来见大王,是要求大王放臣出围,让臣到齐国去请援军。”
此言一出,连秦王带帐下的文臣武将、左右侍从都愣住了:
大名鼎鼎的辩士鲁仲连莫非患了精神病,还是久居危城被厮杀吓傻了?
居然向秦王要求出去找救兵!
连刚懂事的孩子也知道,这是天大的笑话呀!
秦王果然被逗乐了:
“鲁先生,您要到齐国去求援?”
鲁仲连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是,邯郸被围终年,缺吃少穿,伤病不医,军民尸横于路,惨不忍睹。
而大王已下必克之决心,虽苏秦张仪再生也不能挽回。
臣为救邯郸生灵,只得舍死忘生去求齐王,虽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
秦王笑眯眯地瞅着鲁仲连:
“你认为寡人能放你去吗?”
鲁仲连镇静地回答:
“臣无把握,这要由大王决定:
如果您认为自己的实力强大,齐军来了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就可能放臣去齐;
如果您怕齐军到后自己会战败,当然就不放了。”
“寡人怕齐军?”
秦王有些恼怒:
“你想激我上当?”
“大王老谋深算,不是数岁幼童可欺。”
秦王忽然诡谲地眨眨眼:
“鲁先生,你是看邯郸危在旦夕,想找个理由逃命吧?”
鲁仲连一脸的虔诚:
“臣乃信义之士,临危入邯郸就已经决定与邯郸共生死,岂能逃避?”
秦王装模做样地一声长叹:
“真佩服您啊?鲁先生!
可是,您认为齐王能听从您的建议,发兵救赵吗?”
鲁仲连似乎信心不足:
“臣以为向他讲清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会出兵的。”
秦王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去向田建、后胜这些人讲道理?讲去吧!
鲁先生真是天下闻名的辩士,也许真能舌上生花,感天动地呢!”
忽然又收敛了笑容,很关心的问鲁仲连:
“凡事都有两种可能,如果不能说服齐王,鲁先生将何去何从?”
这回论到鲁仲连叹口气了:
“无人救赵,邯郸必亡,仲连岂敢独生?惟以一死谢天下!”
秦王似乎被他感动:
“真乃侠义之士也!好,寡人成全你,就放你赴齐求援。
不过,若不能如愿,也不必以身相殉,寡人欢迎你到秦国来大展鸿图。”
鲁仲连恭恭敬敬地再朝上施礼:
“谢大王!但臣还有一个非分之请:
裴云,勇士也。
虽对大王有欺君之罪,但跖犬吠尧,各为其主。
臣求大王能准臣将其骸骨送回魏营,使忠烈之魂得归故土,享其家人之飨,不为馁鬼。
那么不仅他的后人,魏军将士也会感念大王之德。”
秦王点点头,叹口气:
“其实寡人也很爱惜他,只是不得已而杀之,准卿所请。”
行前,秦王还赠给鲁仲连两辆车,一载裴云棺木,一供鲁仲连乘坐。
鲁仲连走后,王龁不解的问秦王:
“真让他赴齐求兵?”
秦王只哼了一声,没再解释,却下了一道命令:
“马上通知后胜,鲁仲连一入临淄立即扣押,待破赵之后再送到咸阳!”
漳河岸有王稽、郑安平扼守。
但鲁仲连带来了秦王颁发的“通行证”,所以并没受到拦阻,而且为他备好了渡船。
郑安平在魏时与裴云有一面之识,还在灵前点了三炷香以尽故人之情。
灵柩进了大营,信陵君一身缟素,抚棺痛哭,下令全军佩孝致哀;
抽空又向鲁仲连介绍了齐军的动态。
对于田横,鲁仲连却把握十足:
“公子可以如期进军,我马上赶到齐营去做田横的工作。
保证他按时也能助您一臂之力。”
信陵君和冯谖都很高兴:
“那么胜利的把握就更大了!”
“联合阵线”已全部组成,横在信陵君面前的最后一道障碍,是漳河。
障河并不很宽,也不是水深流急,但当年西门豹兴修水利时,在附近只留了两个渡口。
两岸沟渠纵横,堤高坝宽,渡口之外无法登岸,而渡口又有秦军扼守,使渡河变得非常困难。
当然可以武装泅渡,强行登陆,但势必会与秦军发生激战。
仅北岸这几万敌人还挡不住前进的道路,最大的威胁是秦王闻讯后必定派大量精锐前来支援。
按预定的战略计划,先由信陵君率魏军主力突然出现在邯郸战场,以决一死战的姿态吸附秦军;
然后由楚、燕、韩从秦军外围发起攻击;
同时李牧的骑兵袭击破坏秦军的物资供应,制造混乱,以出其不意的打击胜敌。
但实施这个计划的首要条件是必须保密,不能让秦人了解己方的动向。
如果一过河就与强敌遭遇,不仅动向暴露,而且魏军被堵在河边不能按时赶到邯郸;
各国部队势必无所适从,整个会战计划就会流产,而单凭各国自己的实力却只能败给秦军。
范雎设下这六万秦兵果然具有深远的战略目光。
一条漳河,不仅挡住了信陵君,也阻止了六国与秦在邯郸的大会战!
坦率地说,信陵君、冯谖、朱亥事先都没看到渡河问题的严重,但在即将展开行动时,却意识到其中潜在的威胁。
一着棋错,全盘皆输!
怎么才能顺利的渡过漳河?
竟使信陵君和他的谋士们彻底难眠。
冯谖注视着河防图,尽管也没提出好计,却定下一个原则:
“不可力争,只能智取!”
从“智取”上展开思路,唐雎提出一个建议:
“岗窑渡口是郑安平防守,当年为救范雎,他与公子往来密切,是否可以求他借道?”
信陵君很为难:
“入秦别前,他确曾有‘再造之恩,没齿难忘’之言,但昔日为友,今已成敌,如果请他念旧情让路,岂不被人视为挟恩求报?
此非无忌所为!”
唐雎急了:
“大丈夫处大事不拘小节,要想渡河救赵,就顾不得别人耻笑!”
朱亥却支持信陵君:
“郑安平为平民时能舍身为朋友,如今为秦王之臣,必不肯为报私恩而背主。”
唐雎还是坚持:
“无路可走,必须试试!”
信陵君只得给郑安平写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