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徇放下掌中青丝,一手捧住她面颊,令她面对着自己,额头抵过去,柔声道:“莫怕,有我在,这样的时间,留在信都反更易生变。”
他几乎能料到,章后与耿允若要在他身上做文章,必会将阿姝牵涉其中。
阿姝心中怯懦,却也知他所言不假,遂强自镇定着压下心底恐惧,勉强笑着点头应了。
刘徇瞧她这故作坚强的模样,心中一阵轻软的爱怜,环在她腰间的手不由更紧了些,教她牢牢贴靠在胸前,低下头去亲她双唇,含糊道:“咱们春耕一过便启程,路上多留些时日,自邯郸绕一绕,恰好探望君山。”
话音方落,阿姝只觉方才的犹疑与惶惑一扫而空,顿时双眸晶亮,噙着惊喜的笑容,道:“我已久不见阿兄与阿嫂,也有些想昌儿了。如此甚好,多谢夫君。”
刘徇凑近去吻她耳畔,一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咬了口眼前白润如珠的耳垂,挑眉哑声道:“这样想你阿兄?何时我不在,你也这般想我便好了。”他双手自她腰身处上移,扶住肩被将人往内室带,一路腻在一处,“既要谢我,且教我看看你可有诚意?”
阿姝登时双颊泛红,眉眼含羞,咬着唇别开眼,由着他作乱,并不推拒,只心中却暗诽,他从前那样一本正经的人,如今说话越发没正形。
情浓之时,刘徇着意在最紧要时忽然退出,俯身在双目朦胧,面含春意的阿姝耳边喘息道:“此行需多日跋涉,我不想教你劳累,回来再替我生太子吧。”
第72章 军报
红烛罗帐, 暗香浮影间,只闻一声悠长喟叹与娇弱嘤咛, 方骤雨初歇, 渐复平静。
趁着余韵未消,刘徇阖眼, 整个人压在阿姝身上,脑袋搁在她颈窝乌发间,沉沉喘气。
阿姝额角与背后皆是薄汗, 疲惫的眼底除却一片清明,更有许多复杂愁郁。她只觉身上被压着,一阵烦闷,不由别开脸,伸手去推他, 起身以巾帕擦拭。
刘徇眯眸自背后看着她氲在烛火中光洁的背影, 一个翻身起来, 又要去搂她腰。
阿姝不由蹙眉,咬着唇朝一旁挪了挪,撇开眼道:“别, 我有些难受。”
刘徇眼神一闪,敏锐的察觉到她不对:“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阿姝垂首披衣, 又咬了咬红唇, 犹豫着嗫嚅道:“夫君方才的话……还要慎言。”
刘徇一愣,随即想起方才意乱情迷时自己脱口而出,未加思虑的话, 挑眉明知故问道:“我方才说了什么?”
阿姝瞧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摇头道:“无事,是我多心了,夫君应只是戏言。”
说罢,她拢了拢垂坠的乌发,欲唤婢子备热水入内。
刘徇面色渐冷下,一时有些意兴阑珊。他知她说的,是方才自己说的生太子之言。
那的确是一时情浓心颤,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若眼下要他再说一次,只怕也说不出口。他一面震惊于自己竟回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一面又见她这般反应,不由心寒。
先前屡屡提了怀妊生子一事,她只做不应,如今他都许了太子之位,她非但不领情,还十分清醒的提醒他慎言,可见平日里的温顺体贴,柔情蜜意,也都不是发自肺腑。
婢子捧热水巾帕入内,搁在物架上,阿姝亲寻了白日才熏过的干净衣物要给他擦身后换上。
刘徇却已经霍然起身,直接挡开她的手,自己胡乱擦了把身,披衣留了句“书房暂歇,勿等”,便径直离去。
阿姝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有些微怔。细细思来,二人已好了许久未再脸红过,今日陡然一变,倒教她有些无措。
可她方才所言,本也不错。他分明一心要将破奴做嫡子一般教养,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已经请了君国学中有些名望的经师来教授提点,还有樊霄来授其射御之术,平日若得空闲,更会亲自教导,宛如慈父。
明眼人皆能看出,他对破奴的教养有多看重,此时她若生子,莫说太子位,便是寻常的宠爱,只怕也得不到多少。
既如此,他何必再拿立太子这样的话来与她玩笑?大约男子于床笫间说的话,皆作不得数。
她遂自嘲一笑,遣婢子给他送一碗甜素羹,便自回屋中,趁着余下的时候,也将自己的衣物归整起来。
……
书房中,刘徇埋首书案,将要递送至长安的奏疏重又阅览一遍,又将不久后启程所携之物的详单又核对一番,再三确定无误,方松了口气,渐渐缓下心神。
公务既毕,方才的烦心事便又浮上心间。他屈指以骨节轻柔跳动的眉心,好半晌,才将目光移回案上。
桌案上,除却已凉透的茶,还有一碗温热素羹,据婢子言,是王后吩咐送来的。方才还有些不愉,又一心皆在公务之上,腹中未饥,是以并未动那碗羹,此刻平静下,盯着那渐渐凉下的漆碗半晌,方觉腹中空旷,终是没忍住,捧来饮下。
果然是甜羹。
那日他劝她,莫要只顾着遮掩抹煞自己的喜好。她应下,此后同食,也偶尔会叫庖厨另备一小碗她自己爱的吃食,然每送至他面前的,一定都是合他心意的。
便如这碗羹,滋味清甜,甘而不腻,令他满口余香,本有些空空的腹中顿时得了满足。
她大约也不是全没将他放在心上的吧?
刘徇望着灯台上摇曳的烛火半晌,不由叹自己还是着急了些,只能将满心的疙瘩一点点抚平,满是无奈的踏着星光往寝房去。
临近前,他又特在外徘徊片刻,直至面目全然恢复如初,仿佛方才未有任何不愉,方进屋去,绝口不提其他,只格外温柔的揽着阿姝入睡。
……
数日后,立春过,刘徇便携阿姝自信都启程,一路西向长安。
依朝请之例,诸侯除奉上酎金外,还需有属臣随行。是以此行还有季、郭瞿,甚至谢进等人同行。
一行人走得不紧不慢,往东去的途中,果然先经邯郸一绕,在赵氏土地逗留。
赵祐与邓婉自然十分喜悦,早早得到消息,便先将府中布置妥当,令阿姝与刘徇二人居府中,其余人则住邯郸驿站。
能见兄长与大嫂,阿姝自然欣喜不已。然重回故地后,便要沿着两年前的旧路,再去长安,又令她心有不安。
汉室都城,辉煌数百年,遍地权臣富贵,当世名流,本该是天下人皆向往之地,可于她,却是说不尽的可怖回忆。
赵祐最了解妹妹,数日来,一面宽慰她,一面亲自挑了门下所养之游侠剑客十名,与她同行,以备不时之需。
停留多日,正月将过,刘徇犹未动身,属臣尚沉得住气,谢进却又不耐烦。
他为监军二载,远在信都,自认抛下了长安富贵,兢兢业业替天子监视刘徇,未有一日怠慢。这二年来,他秘送往长安的书信,多达五十余封,此番回长安,便等着得天子褒奖赏赐,即便没有加官晋爵,也该稍享都城繁华富贵。偏此时长留邯郸,着实令他不满。
谢进起初只在驿站中发牢骚,过了两日,便又沉不住气,径直至赵氏府中,询问何时启程。
刘徇本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性,遂一如既往的悠哉含笑,尊敬有加的安抚一番,又故作无奈状,指指院墙中,摇头叹道:“王后久不见兄长,甚是想念,我哪里能阻他们骨肉团聚?”
谢进心中有气,略不满的伸手捋着胡须,却不得发作,只好冷哼一声,斜睨他道:“大王固然为王后着想,却也别忘了,入朝祭祀乃大事,绝耽误不得,宁可赶早至长安,也不可晚半日,进望大王慎行。”
刘徇不与他辩驳,只好言安抚,将他送出。恰此时阿姝自邓婉屋中来,与谢进迎面遇上。她方停步要微笑问候,话未出口,却见谢进冷眼睨她,非但不曾行礼,反而轻哼一声,扬长而去。
岂知方才亲自将他送出的刘徇见此情景,却忽然冷了脸,大步行至阿姝身侧,沉声道:“谢公,王后在此。”
此话显然是提醒谢进需向王后行礼。
谢进脚步一顿,一张脸渐渐憋红,有些不敢置信的转身瞪着刘徇。他这两年在信都,从未见刘徇这样不假辞色的与他说话,就连方才自己发牢骚,刘徇仍是笑脸相迎,怎才过片刻,便突然翻脸?
他正要开口辩驳,却猛然见刘徇颀长宽阔的身形已立在眼前,周遭皆是摄人心魄的冷然,未染笑意的眼中,更有毫不掩饰,阴郁压迫的骇人气势,令他吓得一个趔趄,连连后退两步。
未及犹豫,谢进已下意识的腿脚发软,肥硕宽厚的衰朽身形一下便塌下,冲阿姝行了个大礼:“王后恕罪。”
阿姝稍愣神,侧目无声望刘徇,见他不动,方肃然挥手道:“谢公请起。”
谢进这才擦擦额角冷汗,颤巍巍起身。
刘徇这才恢复笑意,仿佛方才那般冷然森寒的不是他一般,和蔼道:“谢公,往后劝我慎行之时,也该约束自己的言行啊。”
待谢进惶惶离去,阿姝与刘徇共入室内,方问:“监军应是来催夫君启程的吧?夫君此次在邯郸的确逗留得久了些。”
刘徇此刻正愉悦,扯她入怀,在榻上把玩她发,轻笑道:“怎么?你不想与君山多待些时日?”
阿姝素不大喜爱他这般以她为借口,搪塞旁人的言行,点头道:“自然想。既然大王不急,我便也不多操心。只是我有些惶恐,怕旁人都以为,是我拖累了大王。”
“是我的错,哪里是你拖累我?分明都是我的主意。”刘徇目下也已将她脾性摸透了些,一听那声“大王”,便知她心中不悦,忙将她搂紧些,凑近去亲吻,柔声解释道:“我正等一份军报,想来这一两日该到了……”
阿姝面有羞意,慌乱的闪躲着,心中模糊想着前世梦境中的事,又捋着眼下局势,忽然灵光一闪,费力推他,细声轻喘道:“等的……可是乌桓与匈奴的军报?”
刘徇眼中精光乍现,动作猛一停滞,捧住她面惊讶道:“阿姝,你怎知?”
阿姝见他不再作乱,红着脸小心看一眼未阖上的屋门,见无人看见,方松一口气,低声道:“只是猜测罢了。乌桓背靠幽州,近来与匈奴多有摩擦,若有战事,必向我汉军求援,到时只怕还需大王前去。”
前世,她未在家国大事上放过半点心思,重生一世,方知这风云变幻的天下局势,本也与多数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又兼嫁给刘徇后,与他共为夫妻,行事皆牵动各方势力,这才学着多留意家国大事,天下局势。
刘徇见她猜得□□不离十,当即大悦,笑着去压她,半调笑道:“阿姝,你又教我诧异了。若生作男子,倒也可入我帐下为军师。”
阿姝虽知他不过玩笑,然想起如今身为军师的郭瞿,仍是面红耳赤,一阵惭愧。她能猜到,不过是借着梦中那点模糊记忆,与一点点小聪明罢了,哪里能同真正的军师比肩?
二人正亲昵,外头忽然有匆忙脚步声靠近,阿姝登时羞得连连推拒。幸好刘徇仍清醒,慢悠悠放开,将她拉起身来,替她理好衣物后,外头便传来了郭瞿与刘季二人的声音:“大王,来了!”
阿姝忙起身出屋,将那二人让进去。
刘徇方才一听“来了”,便心中有数,正兴奋着,接过郭瞿递来的竹筒拆阅。
信中言,匈奴去岁因饥荒缺粮,屡屡在乌桓边地劫掠,又施以威压,令乌桓单于缴了数倍于去岁的牛马,令乌桓一片激愤,怒而拒之,不久前,匈奴因饥寒难耐,终于出兵攻乌桓。
片刻后,他忽然抚掌大笑,意气风发道:“果然开战了!如此,长安一见,我定能安然离去!”
非但如此,待这一回离去,下一次再往长安,便是他报仇雪恨之日!
郭瞿与刘季二人亦时振奋不已,互视一眼,问道:“敢问大王,何日启程?”
刘徇在屋中来回踱着步,道:“军报既得,明日便走。”他又至案边,随手取了根竹简,提笔写下短短数字,交刘季道,“送回信都交樊霄,他知晓要如何行事。”
信既送出,刘徇与阿姝遂于第二日清晨,便与赵祐夫妇二人作别。
邓婉不舍,赵祐担忧,絮絮交代许多,方依依不舍分开,一行人又踏上西去长安之路。
经刘徇两年整治,冀州境内粮食宽裕,战事初熄,政清人和,先前猖獗数年之久的盗匪之患,更因少有饥荒,又兼各郡广募壮兵,好了许多。
而原为冀州西匪患之首的西山赤巾军早为刘徇招抚,旁的小匪小盗自然更不敢以卵击石。是以这一路行来,虽还是阿姝先前走过一遭的路,却异常顺利,不多时,至二月中,便已出冀州境,入了司州境内。
待二月末,一行人终于至京兆尹,在霸陵邑稍作休整,待三月初一这日,便浩浩荡荡往城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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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耿允
同日入城之诸侯, 除刘徇外为新受封外,还有十余位已历数代的藩王, 每携四侯, 浩浩荡荡近百人。
循礼,诸侯入城, 需由大鸿胪王简亲自持节郊迎。是以待刘徇与阿姝车架靠近时,便能见王简着朝服,与一众官员恭敬迎上。
刘徇是近年才靠功业得封萧王, 其余诸侯皆世袭数代,与当今天子血缘疏淡,同姓之谊颇寡,王简大约得了上谕,将萧王奉为上宾, 其余诸侯的接待事宜皆由属下代劳。
于长安无府邸者, 自有大鸿胪安排的馆舍, 刘徇则领阿姝居先前的大司徒旧邸。
一别两年,司徒府中除有王简事先洒扫,重整庭院床帏外, 一切如故。然未等阿姝心生感慨,怀想过去, 王简便笑呵呵的躬身拜道:“太后与陛下请大王与王后入未央宫一见。”
原来府外, 黄门侍郎冯廷已奉命驾马车来迎。
阿姝心有不安,却难当着王简等人的面袒露,只得稍换身衣物, 便入马车中。刘徇亦未驾马,与阿姝同入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