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的笑了笑,温润的面目在月光下格外柔和:“无妨,你只尽力,我便足了,绝不要你勉强。”说罢,他又与她靠得更近些,“你我都是头一回做夫妻,凡事都可慢慢来,往后的日子还长。我比你长些岁数,该事事让着你,引着你才对。”
阿姝左耳贴在他胸膛,听着他说话时,伴着“咚咚”心跳传来的震动,眼眶微湿。
“多谢大王。”
若当真能得他悉心呵护,她方不必在这艰难世道下,踽踽独行。
……
却说距出征并州只一日时,刘徇特意命人单独招来姜瑜。
屋里除他二人外,再无旁人,刘徇难得如早年在长安时一般,亲自挟他于矮榻上同坐,拍拍他肩问道:“子沛,这些时日在军中如何?并州一站,可已准备好了?”
此次出征,姜瑜身为校尉,要随刘季所领之部曲作为先锋头阵,率先出发,绕道而行,打梁弇与薛襄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出征在即,他正日夜操练,不敢稍有松懈。入头阵出击,虽危险更大,然立功的机会也较寻常部队大了许多,若能抓住,必然可大展手脚。
姜瑜知这是刘徇在给他机会,顿时抱拳沉声道:“多谢大王赏识,瑜甚好,此番绝不辜负大王一片良苦用心。”
刘徇闻言,便知他已懂了自己的用意,当下也有些欣慰,笑着点头道:“子沛有乃父之风范。”想起先前同阿姝商量的事,又道,“我知你姐弟二人于长安时境遇不佳。你放心,我已令王后在着意留心,寻个与你阿姊年岁出身皆相当,又品性端正的未婚子弟,待你立下功劳归来,得封赏后,便可将你阿姊风光的嫁出去,如此,我也算对得起姜太常过去的知遇之恩了。”
姜瑜乍听“王后”二字时,心中还有些恍惚。他一面自责,一面努力的将心神转移至战事与长姊身上,闻言越发感激不已。
阿姊的婚事实在是他心头的痛,若当真能还她个何意又相配的姻缘,他便实实在在的满足了。
思及此,他愈加心潮澎湃,浑身上下满是斗志,霍然起身道:“多谢大王!我定要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好替阿姊博个风光的门面来!”
……
傍晚时分,姜瑜趁着战前最后一个夜晚,自军中回府与长姊告别。
他姐弟二人先前皆居于驿站,如今因要长居信都,便在城中购了处宅子,如今姜瑜常驻军中,姜成君便留宅中。
此番乃头一回征战沙场,姜瑜颇有些兴奋紧张,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将甲衣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方悬至墙边,待明日一早披上。
姜成君望着他这模样,忍不住也有些动容。
想起过去在长安所受的种种屈辱,她不由眼含热泪,握了握弟弟的双手,沉声道:“子沛,此去定要好好的保重,阿姊待你立功归来。”
姜瑜郑重的点头,语中带了几分激荡的期待:“定然。待我回来,便送阿姊风光的嫁出去!”
姜成君闻言却是一愣,她先前已同弟弟商议过,婚嫁一事,暂可先不操心,只要弟弟能重立姜氏之门户便可。
“何出此言?”
姜瑜想起今日刘徇的许诺,面容越发有几分喜悦:“今日大王召我时,说已使王后暗中替阿姊寻良配,待我立功得犒赏,给阿姊争脸,阿姊便可安心的嫁出去了。”
这原是件极好的喜事,姜成君听罢,却迟迟未言。
“阿姊,你……不高兴?”屋中的沉寂令姜瑜察觉到她面上并无一丝喜色。
姜成君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的看了他许久,最终只摇头道:“不,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子沛,你且多多的顾着自己,千万别为了我,受伤乃至丢命。”
我已是这般,不值得你拿命去搏。
她在心里默默道。
姜瑜却未察出异样,只当她是寻常的长姊对弟弟的担忧,遂不甚在意的应下。
……
信宫中,阿姝也正替刘徇最后检查收拾好的行囊。
他素来简朴,没回出行,所带之物,除了一两身换洗衣物,顶多便只有些笔墨干粮等物,再无旁的奢费之物。
此番亦是如此,是以不过片刻,她便已将那箱笥中寥寥的衣物重又整了一番。
时已近夜半,她已困顿不已,榻边案几上的饭食也早已凉透,刘徇仍未归来。
原本,他今早离去时,曾言傍晚便归,谁知,傍晚时分,派去并州边界的探子忽然传回消息来,他不得不又逗留军中许久。
每日里来传话的仆从早已来知会过,言大王为军务耽搁,王后若劳累,可先歇息,不论如何,大王今夜定会归来。
正是因后头这一句,令阿姝撑着精神,一直等到了现在。
可夜深人静,仍无半点动静。
明日出发,照规矩,刘徇需于鸡鸣后便离家入军中点兵。
阿姝抬眸望一眼天色,据此刻已只有两个时辰。这样紧迫,他今夜大约不会归来了。
她轻叹一声,揉揉因苦等而微微酸涩的双眸,冲一旁打着盹的雀儿道:“命人将大王的行囊送去军中吧。”
然她话音方落,婢子们尚未动作,却已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便至屋外。
婢子们惊讶的瞪大睡眼,赶忙冲那熟悉的身影行唤“大王”。
刘徇满身风霜与疲倦,显然是才从军中快马奔回。可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却显出十分的精神。
他大步入内,也顾不得叫婢子们起来,直接坐到榻上,捞起因困顿蜷缩作一团,迟钝的还未作出反应的阿姝,令她坐于他膝上。
阿姝靠在他怀中,触手摸到他身上冰凉的甲衣,困意也消去大半。
她伸手抚过他深邃的眉眼,微微笑道:“我还以为大王今日不归来了,正要命人将行囊送去。”
刘徇握住她抚摸的纤手,凑到唇边吻了吻,哑着嗓音道:“怎会?我说过要归来的。”
实则方才,他以为进屋时,便会看到她已支撑不住入眠。可待看那莹莹烛火下,她一手托腮,靠在榻边,眼皮耷拉,却还强撑着不敢入睡,只等着他归来时的模样,心间便猛的一热。
阿姝伸手指一旁的饭食道:“大王腹中可饥饿?饭食已凉了,若要用,我便命人赶紧去热。”
刘徇看也不看桌案,顾不得婢子还未尽数退去,便先将握着她腰将她提近些,凑过去亲她的唇。
边亲边含糊道:“我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小儿,下一回再见我,便要两月后了……”
阿姝面热,却不挣扎,只柔顺的伸手勾住他脖颈,由着他将自己抱起至内室。
……
屋外,难得要做一回贤淑女子的刘昭,听了婢子报信,自睡梦中挣扎而出,穿戴齐整后,便往兄长院中来,欲向兄长行礼问安,同时好好的道别。
可谁知,还未靠近屋门,却被数个婢子拦下。
她微微蹙眉,不满道:“你们拦我做甚?阿兄归来,很快又要出征,我要向他问安。”
那数个婢子踌躇着,回头望一眼灯火方熄的屋子,一时为难,却红着脸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
刘昭等得颇有些不耐,又催道:“怎还愣着?快去通报。”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到门外,轻叩两下,试探道:“大王,王妹在此,欲向大王问安。”
此言既出,屋中却无半点回应,只几声压抑的轻喘若隐若现。
那婢子惊了一跳,再不敢多留,忙红着脸退远些,匆匆而来冲刘昭行礼道:“大王与王后已睡下了,女公子不如明日一早,大王离去时再来。”
刘昭满腹疑惑,远远的望一眼那黑漆漆的门窗,只得转身回屋。
……
屋内,阿姝满眼是泪,埋怨似的瞅着他,气息不稳道:“叔妹……她难得这样守礼,要,要来问安……”
刘徇正是不可收拾的当口,哪管得了这样多?
他只顾得细细的亲她,低语道:“不必理会,她若真要同我道别,稍等一等也是一样的。”
阿姝直喘得说不出话来,脑中一片迷蒙,再无暇多想旁人。
许久,待一切偃旗息鼓时,便听到第一声鸡鸣,时辰到了,刘徇该出发去军中点兵出发了。
二人也无暇休眠,只得起身收拾。
阿姝浑身酸软,恹恹的靠坐在床边,看着刘徇精神饱满的穿戴衣物。
待他穿戴整齐后,她方起身披衣,亲自将他送至院门边。
刘徇一身甲衣,在微弱的晨熹中闪着银光。他忽然停在院门边握住她手,半是期待半是紧张道:“小儿,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像是怕他想不起似的,他又添了句:“我此行是去沙场上。”
此话似曾相识。
阿姝稍一愣,便立刻想起去岁,他征战时,送她往邯郸去时,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她全然不懂,他所求为何。
今日,她联想起后来阿嫂的话,乃至前日他的一番陈情,忽然露出一抹微笑。
“大王此去,定能顺利克敌,大杀四方。”微光中,她颊边两朵浅浅酒窝仿佛盛了蜜,令他心口发软:“我便在这信都中,替大王与众将士祈福,等着大王早日归来。”
刘徇心中一阵激荡。过了一年有余,他终于头一次自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才要伸手去抱她,却听又有脚步声传来,竟是再度起身赶来的刘昭。
她先前离去时,听了那婢子的话,才睡了一个多时辰,便又赶着刘徇离去前,前来送行。
“阿兄,我原要趁着你方才归来时,便先来看你。可你那时已睡了,我便又等到了现在。”
她说话时,虽能见满面的倦意,一双稚嫩的眼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得意,仿佛是个等着大人夸奖的孩子一般。
阿姝想起方才的事,一张俏脸倏的红了,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移至刘徇身后半步处。
刘徇面色亦有些僵硬。
若换做平日,他定会因妹妹的懂事与用心而大为赞赏。可今日,刘昭两次来得都不是时候。
他只“唔”了声,伸手草草的摸了摸她发顶,作语重心长状道:“阿昭长大了,懂得关心兄长了,甚好。我不在信都时,你切记要听冯媪与你阿嫂的话,不可闯祸。”
刘昭先还因得了夸奖而喜悦不已,再听后一句老生常谈,又耸下脸,怏怏道:“我知晓了,阿兄,你快走吧,我还等着回屋睡去。”
刘徇越觉心中憋闷,又不得将妹妹撵走,只得又回头看了眼忍着笑意的阿姝,将满腹要说的话都咽回腹中,郑重冲二人道:“至多三月,我定归来。”
说罢,转身提步,踏入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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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流言
刘徇此番出征并州, 乃奉天子命,平梁弇、薛襄之叛乱, 声势十分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