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本就是人带来的,这人心本就各种想法都有,那不繁华,也就平常。”吴事忙的话中,似乎带有万分叹息,翠柳看着吴事忙:“那若是,想重新繁华起来呢?”
“收拢人心!”吴事忙只说了四个字,翠柳已经笑了,收拢人心这种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但要做起来,那就是十二万分的难,更何况苏老爷那边,是想要夏天青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否则也就不会要召集客商,甚至想要关门不做生意。
这市面上的店铺租金,堪称天价,而苏家能说动许多商人打算关门,足以证明,他准备了一大笔银子。
这是利益之争,由不得有半分闪失,而夏天青挟威势而来,也不愿服软。翠柳长叹一声,吴事忙笑了:“若是夏大爷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那也就不要提什么入主行会了!”
“在这里做久了的人,是不是个个都老狐狸一样的?”翠柳的问话让吴事忙笑了:“江大爷说笑了,在这里做生意,动不动就是几千几万的银子,一个闪失,也许就能把全家身家都填进去,谁敢不小心,谁敢不谨慎。”
又有谁,敢抛出全心,对别人无比信赖?翠柳听出吴事忙的话外之音,看来这场仗,是要硬碰硬了,而且很多人分明是站中间的,就看行会中,苏家和夏家谁能争的上风!
“苏,他是不是也算你的舅舅?”翠柳猛地想起,吴事忙微笑:“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三十年前,那场大火一起,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再也不能回头,那个时候,就做了选择,所以苏老爷所做的,是三十年前就做的选择,而不是现在才开始做选择。
这是何等重大的利益,才让骨肉翻脸,才让兄弟阴阳两隔,才让,离散天涯。翠柳走出行会,重新来到街上,那些专门收本国货物的货栈,倒还开着,但翠柳却已经失去了再去逛逛的心思,只是长长地叹气。这个局,该怎么破?还是,该让夏天青破?
“我没想到,苏老爷会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竹叶给夏天青端来一杯茶,夏天青闻着这熟悉的香片味道,把茶放到一边:“怎么,你也不愿意出手?”
“我出什么手呢?”竹叶反问,见夏天青把茶放到一边,含笑道:“你还是不肯喝香片?”
“竹叶,你做出这幅姿态来,所为的,不过……”夏天青的话没说完就被竹叶打断:“我若不做出这幅姿态,那我今日在这江上,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
还喝那个人爱喝的香片,点他爱用的香,不过是告诉这条江上的人,竹叶在这世上,并不是孤孤单单,而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夏天青和竹叶相识已久,对她这副做派已经习惯,不由摇头叹气,竹叶的脸已经沉下去:“你不要再叹气了,我就看不得你们男子这副模样!”竹叶的性情,夏天青也是了解的,他不由摇头:“若是别个女子听到我这样叹气,定然会说,这是我对她们的关心。”
“我不是别个女子!”竹叶只回了这么一句,就又道:“罢了,还是说说行会的事儿吧,你和老苏,现在闹得这么大,又是让苏家放出这样的谣言,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所做的,不过是想让苏家,进了陷阱。”夏天青淡淡地说了一句,竹叶已经叹气:“好端端地一家人。”
“老苏可不会认为,他们是一家子,况且,我还想看看,那个江翠能,到底有多少能力。”提到翠能,竹叶面上露出笑:“他和你们不同,或许,他真能走出一条,和你们不一样的路来。”
“你就这样看好他?”夏天青有些怀疑地问,竹叶笑了:“是啊,我很看好她,因为她和我,是一样的人。”
这句话中的意思,夏天青没有听出来,而竹叶也不会再多说,入主行会,所要面对的事情太多,这些事情,都要一步步地走。竹叶已经笑着道:“那几艘船上的人,我已经递过去消息了,他们虽然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但若真能和行会合作,他们也很欢喜。”
能开这样牙行的人,都是背后有人的,聚集在一起,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陈老爷急于想从老苏这里入手,也是想打压这些牙行,好让行会真正地一言九鼎。谁知道却被老苏和夏天青设了圈套,弄的身败名裂。而竹叶所能和行会谈判的依仗,也是这些牙行。
夏天青点头:“那这边就拜托你了,城内的事情,我和老苏会安排妥当!”
竹叶点头,二人没有再说别的,只是等夏天青要离开,忍不住回头询问竹叶:“你说,江翠能和你是一样的人,可是他明明是江南富家少爷,和你身世不同,为什么你……”
“想法是一样的。夏爷,你和老苏都和我结识很多年了,特别是老苏,对我的情意我能瞧出来,我并不是草木,岂能不动心,但我为何一直拒绝?”
竹叶反问,夏天青挑眉:“或许是因为那个人!”
竹叶笑了:“他已经走了,他有他的路,他不会回来了。夏爷,其实是,你也好,老苏也罢,都没有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瞧,你们只是可怜我,怜惜我,我呢,从小生在船上,也是吃这口饭的,要得到男人的怜惜,可怜,从他们手中讨钱花,这些本事,我想通珠江,都没有人比我更强!”
昔日的红阿姑,讨人欢心的本事,那当然是没有比她更强的了。夏天青细细回忆,自己和竹叶交往这么多年,心中确实也存了一分怜悯,一个女子,只能这样讨生活,还生的这样娇弱美丽,自然该多被怜惜。
而此刻,竹叶的话,就像一个个耳光打在夏天青脸上,“可我也是人,我也希望有一日,被人当做人来看待。而江翠能,他看我的眼神,并不是一个女子,而是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看。他称赞我的画,说我写的字好,有没有带有亵玩的心,我懂!”
“我和老苏也没有,也没有亵玩的心!”夏天青急忙解释,竹叶笑了,笑容如同雨后的阳光,那样灿烂夺目,接着竹叶的神色就变了:“是,你和老苏,确实没有亵玩的心,可是你和老苏,一直都在可怜我,而我唯独不想要的,就是可怜!这么多年在船上,我见过的男子太多了,那些可怜我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龌龊心思。”
夏天青张目结舌,没想到竹叶心中竟是这样想的,但仔细一想,却也平常,竹叶若不是这样的女子,怎会做这样的事情?毕竟师爷相好过的女子也不少,但最多也就是要宅子,要首饰,要衣衫,多要些银钱傍身,而只有竹叶,要的是牙行。纵然师爷只能给竹叶一艘船,让她半公半私,但之后船上的生意是竹叶撑起来的。
“是我想错的!也许,老苏也想错了。”夏天青的叹息被竹叶听到了,竹叶微笑:“老苏是个好人,等这件事了了,你劝老苏,或娶妻或纳妾,再不济买个婢女伺候着,给他生个儿子,也免得他心心念念。”
“你这样说,是不是老苏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夏天青反问,竹叶点头:“从老苏心中生出可怜我的心思开始,就没有机会了。”
原来如此,夏天青对竹叶拱手:“是我们错了,我们就不该把你,当做普通女子看待。”
“不是你们错了,是这世道,没有给我这样的女子,正正经经的活路,这条被良家女子,躲避不及的路,确实我求也求不来的一条活路。”竹叶感慨万分,夏天青看着她,求都求不来的活路,竹叶为了这艘船,为了能做正经生意,不晓得付出了多少。
世人都赞美她们的从良,忠贞,却无人愿意知道,她们在做出这些决定之后的处境,甚至于,她们还要顶着世人的眼活下去。看来,老苏永远得不到竹叶的心了,不是老苏不好,而是竹叶已经不愿意再像世间女子一样,依附一个好男子,然后过世间女子该过的日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贤良淑德。这些,她统统都不想要了。
夏天青下了船,坐上车,还是在那长吁短叹,木恩今日没有赶车,而是靠在车厢上睡觉,听到夏天青的长吁短叹,木恩有些奇怪地问:“大爷,您这是怎么了,从竹叶姑娘的船上下来,你就长吁短叹的,竹叶姑娘给您脸色瞧了?”
“没有,竹叶怎么会给我脸色瞧?”夏天青觉得木恩在耳边很烦,伸手要他出去,木恩又在猜:“那是,您为行会的事情烦心。”
“行会的事情有什么可烦心的?”夏天青反问,木恩双手托腮:“不是外面都这么多谣言了,您为什么还不烦心,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