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是青春不在,年华老去,或也买几个女儿,教她们做这些,还有人,死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夕阳之下,在说这样的事情,翠柳不由长声叹息。
竹叶淡淡一笑:“我请你来,原本不是为说这些的,谁知道倒说起这些了,是我的不是,我先罚自己一杯。”
原来桌上还放着葡萄酒,竹叶拿起酒,就往杯中倒,翠柳急忙按住竹叶的手:“你不要喝酒了。”
“江大爷,你是个好人,是和夏大爷不一样的好人,所以这件事,我来找你商议。”竹叶放下酒杯,神色也变的严肃起来。翠柳也不自觉地变的严肃,要找自己商议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最近,牙行没有生意!”竹叶这句话说的翠柳愣了下,这似乎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但翠柳还是等着竹叶继续说下去,竹叶说话时候,下意识地伸手去取酒瓶,想要往杯中倒酒,翠柳拿起酒瓶就塞到桌下:“说正事时候,不要喝酒。”
“江大爷,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很……”竹叶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字眼,接着竹叶就笑了:“你很正。”
正?这是什么奇怪的词?但翠柳还是道:“做正人君子,本就是……”
“不,不一样,你要知道,我在画舫的时候,遇到过不少看起来很正人君子的人,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商人,但接触说话后才发现,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按说,你不该掺和进这些事中来。”
竹叶的话中带有叹息,翠柳又想起夏天青和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翠柳笑了:“正人君子就不能爱财吗?正人君子就一定要两袖清风,被人欺负到了也不言不语吗?那这不叫正人君子,只能叫沽名钓誉。”
竹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十分恣意,惊讶地领翠柳上船的女子也掀起门帘看向竹叶,竹叶对那女子摆了摆手,那女子身形隐到门帘后面。
等竹叶笑完,翠柳才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很对,我只是在想,像你这样的人,又是商人,难道不该早就被人打死了?”
竹叶的疑惑是真切的,翠柳点头:“是啊,我的行为,要照了许多人的想法,是早该被打死了。但我现在还活着,这就是说,这个世上总要有人,坚持自己还能活下去。”
“真好啊!”竹叶这三个字中藏有十分感慨,接着竹叶就站起身:“这样,我就更不好和你说了,我们这些偷鸡摸狗的行为,怎能放在你的面前呢?”
偷鸡摸狗?上一次夏天青让翠柳充当诱饵,引陈家进陷阱的时候,是没有和翠柳商量的,而这一次,难道又要设类似的陷阱?翠柳摇头:“不,君子谋事,有阳谋,有阴谋,而若是要对付坏人,那用阴谋又有何妨?”
“你们正人君子,说话都是一样吗?”竹叶靠在门帘上,她身形窈窕,仿佛那风一吹,她就会随着门帘一起吹走,但翠柳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个多么强悍的女人,任何想要轻视她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这样的女子,若自己是个男人,是不是也会动心,不是动心于她的万种风情,而是动心于她的坚韧。
于是翠柳也站起身,走到竹叶面前,眼睛看着竹叶的眼睛:“你错了,竹叶,你没有见过真正的正人君子,所以你也不知道,正人君子也是有不一样的。”
“你说我错了?”竹叶吊起眼角,眼中的风情足以让人沉溺,而翠柳只淡淡地笑:“我愿意去做一些事,并不代表我违背了自己的本心。竹叶,我会报复,我会让轻视我的人知道,轻视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竹叶面上所有的风情都消失了,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色,接着竹叶叹息:“江大爷,你这样说,这样做,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翠柳知道竹叶的无地自容从哪里来,毕竟对竹叶来说,任何一个男子只怕都逃不过她的掌心,但翠柳,却无动于衷,甚至可以正正经经地和竹叶谈,谈一谈竹叶要做什么。
“我和夏大爷商量了,我们需要一个人,去客商聚集处,挑起,挑起纷争。”按说竹叶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但现在面对翠柳,她竟然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而翠柳只淡淡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江大爷!”竹叶有些惊讶地叫出声,翠柳已经站起:“其实,这样的话,你让夏天青和我说,也是一样的。”这是翠柳第一次在竹叶面前,说出夏天青的全名,这话中有点隐含的怒气,竹叶忍不住站起身:“你,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夏天青他,太谨慎了,他对我,还没有全心的信任。”翠柳的语气那样淡然,反而让竹叶有些无地自容:“不是,不是他,是我,是我想要试试你。”
翠柳唇边现出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接着翠柳就掀起门帘要出去,竹叶急忙拉住她:“你可以在船上睡,这里有空房间,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看着竹叶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急于解释,翠柳反而笑了:“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我们既然已经开始合作,那就该坦陈。你相信夏大爷,那他若是相信我,你也该跟着相信我。”
“江大爷,我并不是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竹叶还在急急地解释,翠柳知道,以竹叶的经历,她所见过的男人都是不可相信的,他们之间,只有利益纠葛,连感情都是算计好的,谁也不会多出一分,谁也不会少出半点。一分一厘,都计算的清清楚楚。
“竹叶,你有没有被人,那样全心地信任过,然后你想保护这个人,付出你的全部都在所不惜?”看着竹叶那哭红的眼睛,翠柳突然想起了嫣儿,都是女子,只是出身不一样,那经历,品性都会不同。竹叶她的一生中,只怕从没被人全心地疼爱过,而她,也没有全心地信任过别人。
“我有!”竹叶说的斩钉截铁,接着竹叶苦笑:“是在我十八岁那年,那时候,我在船上做生意,已经有了五年,五年的生涯,足以让我厌倦。这时候他来了,他和别人不一样,虽然妈妈曾说,不能动心,可是心一旦动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禀明妈妈,想要离开。妈妈却没有阻拦我,等那一天,我们到了约定的地方,他却没有来。我走投无路,妈妈出现了,她说,傻女儿,你要记住,这画舫上的阿姑,谁都要经过那么一遭,才会明白男人是靠不住的。”
满怀着欣喜离开,却久久等不到人,翠柳可以想象竹叶当时的失望,还有辛酸。
竹叶继续说着:“于是我回到画舫上,妈妈说,我能成为这珠江上,最红的阿姑。做了红阿姑,别人都要捧着哄着,我答应了。”
于是,又是五年,竹叶又遇到了他,那个人那时候已经落魄了,而且,看见竹叶,他就像,不认识一样,竹叶忍不住追问,他却说,是哪个竹叶啊,这条江上,叫竹叶的女子那么多,有过盟约的更多,不过是一场梦,又何必非要让它醒过来。
竹叶大为失望,又是三年,那时候的竹叶已经是年华不再,二十六岁,对好人家的女儿来说,还是青春美貌时候,而对画舫上的人来说,这个年龄,已经不能再出去应酬了,妈妈想让竹叶接手画舫,这时候,竹叶遇到了那位师爷,而那位师爷,对竹叶也很满意,最起码,两人的感情,算的清楚明白。
为了了却这份情债,师爷在离开广州前,询问竹叶要什么,竹叶思索再三,要一个牙行,要为姐妹们,挣一份别人夺不走的家业。妈妈大为吃惊,却拦不住竹叶。此后,还是这艘船,上面的人心境却不一样了。竹叶喝师爷爱喝的香片,唱师爷爱听的曲子,仿佛对师爷恋慕很深,再容不得第二个人。而现在,翠柳的这句话,才让竹叶想起往事,那时候的竹叶,不是现在的竹叶。
“你这一路,走的很辛苦。”翠柳这句话是竹叶没想到的,走的辛苦?谁会认为一个画舫上的阿姑走的辛苦呢?人们只会好奇地,嘲笑地看她们,却不会问一句,你们辛苦吗?
“所以你不知道,一个真正信任你,你愿意为她付出所有的人,是多么地难得。”翠柳比竹叶小很多岁,但翠柳做过母亲,她有一颗母亲的心,面对竹叶的时候,翠柳想到的是,竹叶从没被母亲疼爱地抱在怀中,疼爱地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嫣儿,我晓得你会过的很好,但现在,我无法抑制地想起你,我的女儿,我愿意为你付出所有的女儿。翠柳面上的笑是竹叶从没有看到过的,这样的笑,很慈爱,慈爱的,仿佛自己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