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霭把这件事情藏得好深,比她与黎彦的偷情还要再隐蔽一些。
黎彦最后一次回国,两人整个假期几乎都在酒店里度过,青年似乎有用不完的体力,而她也索要得疯狂。
安全期不安全,纪霭在一个月后得到深刻教训。
当时她正在实习期,忙得没留意自己的经期拖迟了许久,直到下腹突起一阵隐痛,她才觉得有异样。
趁着午休跑到便利店买了验孕棒,在公司厕所里手忙脚乱地按说明书操作,第二条线出现得很快,但颜色不深。
她头脑嗡嗡响,直到厕所门板被在外等候的同事敲响,才回过神。
纪霭没有立刻告诉黎彦,她想第二天请个假去医院确认一下,但那天下午她的腹痛情况加剧。
她意识到了什么,再也无法专注在工作上,电脑网页的搜索历史均是与流产相关的关键词,正在她决定请假早退去医院挂号时,刚起身,就有一丝暖流从她私处渗出。
瞬间忍了许久的眼泪便直接落了下来。
打车到了医院之后的过程,纪霭已经记不住了,画面跳跃且破碎,医生护士让她去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
每走一步,都犹如脚陷在泥沼中,毫无实感,浑浑噩噩。
那一晚她在医院里过的,没告诉任何人,包括黎彦。
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一直往下掉,她甚至顾不上越洋电话费有多昂贵,直接拨给了黎彦,问他能不能回来一趟。
黎彦说没办法,这个暑假他要开始工作了。
她没力气吵闹,没办法发脾气,丧子之痛夺去了她所有的力量。
年底的会计事务所没办法让一个实习生请那么多天的病假,自然流产后第叁天,她回到了公司,一直忙到元旦。
一个月来,不是她找不到黎彦,就是黎彦找不到她,时间与距离将两人越拉越远。
可纪霭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下去,凭着燃烧了好多年的爱意,她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真正压垮她的是那个元旦。
元旦假期她回了老家,削瘦青白的脸庞吓了纪母一大跳,连着两天都炖鸡汤给她进补。
恰好那几天纪父外出,纪霭不忍母亲一人劳累,还是到档口帮忙。
档口上方隔出个一床大小的小阁楼,用百叶窗一样的木板做隔挡,平日方便父母休息,中午纪母见客人不多,就让纪霭上阁楼休息一下。
晕晕沉沉快睡着的时候,纪霭听见楼下来了几个客人,母亲态度热诚,介绍着今日最值得买的海鲜。
纪霭翻了个身,透过木板缝隙朝下方看,竟瞧见了黎彦的母亲。
顿时她没了睡意,心跳得飞快,想着要不要下楼去帮母亲的忙。
可她今天穿的衣服太随意,如果黎母向她的太太朋友们介绍自己是黎彦的女朋友,会不会丢了黎彦的脸?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她的幻想。
身光颈靓的太太们看不上菜市场的环境,随意挑了几样海鲜,黎母更是一直抱臂抿唇站在一旁,生怕哪里溅起的腥臭污水会沾上她的毛呢裙。
其中一位阿太仿佛此时联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黎母:“之前打牌时你不是说过,你家的阿彦和个卖鱼妹谈恋爱,现在还在一起吗?”
女人的声音刻意放得很大,好像巴不得让整个菜市场的人都能听见。
嗡――嗡嗡――
纪霭瞬间有些耳鸣,她开始颤抖,上下牙齿无法抑制住地打架。
她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浑身无力。
“我儿子没说啊,每次问他他都答得不清不楚,但他毕业后还要继续留在澳洲的,那个卖鱼妹不可能跟着去吧?”
“哎放心啦,小男孩不定性的,说不定在澳洲已经给你找了个新媳妇儿了呢。”
“要是这样我就安心啦,我多怕那卖鱼妹哪一天来到我面前,说她怀了我儿子的孩子,呵,那可就麻烦了。”
太太们一阵笑,戏谑道,那就学电视剧的恶婆婆,丢张支票给对方要她去打掉就好啦。
啪!
菜刀大力斩上砧板的声音,让憋气许久的纪霭狠吐出一口气,泪水也簌簌往下掉。
耳鸣让她只能依稀听见太太们的埋怨,什么血水溅到衣服啦,什么要不是哪位太太介绍的她们才不来这。
泪水糊了眼,纪霭看着母亲低头处理海鲜的背影,还得笑着跟她们赔罪道歉。
那一年她向母亲借钱想办澳签,与她坦白过自己交往多年的男朋友在澳洲念书,家庭条件也不错。
她觉得,母亲也察觉出了太太们说的卖鱼妹指的是谁。
借钱那次,母亲眼里的破碎感,又再一次在纪霭眼前浮现。
太太们离开后,纪霭看见母亲抬头看向阁楼的方向,她赶紧吸了吸鼻涕,猛地转了个身。
她怕,她会再一次看见母亲受伤的表情。
那天下午她从阁楼下来后,纪母没有问她任何事,也仿佛看不到她哭成核桃一样的眼睛。
临近几个档口的老板都听见太太的高调言论,闲时几人凑在一起聊八卦,对面猪肉佬愤愤不平地骂,他妈的瞧不起谁啊,卖鱼妹怎么了,看看我们市场的卖鱼妹可是个品学兼优的大学生,多有本事啊。
纪母笑嘻嘻,也跟着大家一起骂。
晚上吃完饭后,纪霭早早进了房间收拾好隔天的行李,想起下午黎母过分的言论,她还是忍不住眼眶泛酸。
而这种事,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向黎彦说起。
抑或说,就算说了,也没办法有任何改变。
母亲进了她的房间,把半包鳘鱼胶放到她的行李箱里。
老鱼胶呈蜜蜡黄,色泽均匀漂亮,肉身厚实,纪霭自小在菜市场出没,每个档口她都十分熟悉,上了年份的鱼胶价格她自然也清楚。
什么情况下要吃炖鱼胶补身,她也清楚。
她低着头,视线又一次模糊,在内心里狂喊着,不许哭!不能在妈妈面前哭!
纪母交代道:“鱼胶要怎么泡发你应该还记得,以前教过你的,如果不记得了,回头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再一步步教你。”
“……好。”
眼眶里漫起的潮水晃晃荡荡,这时她眼前又出现了一封红色的利是。
母亲把红包放到她手里,哑声说:“其实妈妈和爸爸,我们自己怎么样都可以,被看不起也没关系,但妈妈……不想看到你受伤。”
……
叩叩叩。
房间门被轻轻敲响,纪霭急忙拭去眼角的泪花,走去开门。
门外的是纪母,她探头看看熟睡的小孙子,用气音问:“你怎么还没睡啊?”
“准备刷个牙就睡了。”
“嗯,这个先给你。”纪母把一封利是塞到女儿手里:“杉杉的等明天早上我们再给他。”
纪霭赶紧把利是推回去:“给我干嘛啊,我都叁十好几的人了。”
“拿着拿着,利利是是,顺顺心心,平平安安。”纪母力气大,又塞了回去,随后她扬扬手走向自己卧室:“睡啦。”
纪霭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洗漱后她回到房间,铁盒还敞开着。
曾经怀孕过的事情她不可能告诉黎彦,要是让他知道了,他可能又要陷在自责内疚里许久无法逃脱。
她与那个小孩有缘无分,与黎彦也是。
隔天年初叁,纪父纪母带着孙子去亲戚朋友家拜年串门,纪霭找了个借口没与他们一起去。
她找出家里烧纸钱的铁桶,起了火,将铁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慢慢放进去。
窜起的火苗烤得她的眼皮好酸,鼻子也是。
回忆和秘密烧得七七八八,纪霭拾起铁盒里一颗心形纸条。
手指顿了顿,她拆开了那颗爱心。
白纸上只有几个字,桃红色荧光笔写着「霭LOVEYOU」。
回忆瞬间如潮。
「诶,霭霭,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立刻让人记住你的名字怎么读?」
「什么办法?」
「霭LOVEYOU呀。」
「……油腔滑调!」
「哈哈哈哈你脸红啦……」
铁桶里火星噼啪作响,纪霭用手背捂住湿润的眼,咬着牙将铁盒里剩余的东西一股脑全倒进铁桶内。
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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