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我开三轮车是一样的。”
江浔随手翻着借来的六年级课本说,“干嘛不坐车呢。村口有到县里的汽车,一人三块钱,中午我跟斌斌在补习班附近随便吃点什么都行,下午放学再坐车回来,也不耽误舅舅你们干活。”
舅妈有些担心,“你们俩行吗?县里车多,我就担心你们在县里乱跑。”
江斌也说,“我一个妈你不放心,我跟大哥俩人还担心什么。”
“那可说好了,去了就是上学,不许乱跑乱玩儿。”
江斌一口应下保证,江浔笑,“要不舅妈你跟我们两天。”
舅妈实在不放心,“我是得跟你们两天。”
舅妈陪俩人坐车,跟读两日才算放心让他们独自坐车去补习班。江浔去了两次就不大愿意去了,多是一些旧课程的习题复习,有些题比较有意思,但没意思的居多。江浔倒是更愿意在家看六年级的课本,他提出不去的时候,舅妈没什么意见,舅舅问,“真不去?读这补习班明年考私立初中会好考很多。”
“我不去了。斌斌回来我看他的习题是一样的,去一次还要花那么多钱,能做多少肉丸子啊。我在家看六年级的课本。”
舅舅看他不想去,也没坚持。舅妈听这话好笑,“小浔是真喜欢吃炸丸子,行,明儿我就打上二斤肉,让姥姥好好炸一锅。”
相对上补习班,江浔更喜欢跟孟春一起自学六年级课程,孟春家在隔壁村孟家村,江浔骑自行车找他,俩人一起做题,尤其两人用不同方法解同一题,乐趣无穷。
孟校长很欢迎江浔过来,孟爸爸孟妈妈都是中学老师,老师都会偏爱爱读书的孩子,尽管江浔大名鼎鼎,不过他这样喜欢读书,何况现在小孩子本就早熟,事情过去久了,孟家也没闺女,孟春是独子,于是,江浔成了受欢迎的小朋友。
江浔甚至开始喜欢读一些文学书籍,这种不必背诵不必解答释义的读物让他放松,引领他进入更广阔的世界。他常常一读书就忘了时间,暑假太热,中午就在孟家吃饭,有时晚上也不回家,跟孟春一个房间睡觉。
舅舅实在过意不去,给孟家送了一车自家田里产的大西瓜。
孟妈妈都说,“江浔真像妈妈。”
孟春问,“我听爷爷说江浔妈妈学习就特别好,人特别聪明,真的么?”
孟爸爸笑,“当然真的了。咱们县五十年只有一个人考上a大,就是江浔妈妈。”
“江浔这孩子就很有灵性,跟他妈妈当年一模一样。”
“妈,你跟爸爸都认识江浔妈妈么?”
“当然认识了,我们是同学。”孟妈妈笑了笑,惋惜的说,“以前他妈妈还给我讲过题哪,哎,真可惜,要是他妈妈活着,江浔肯定在a市读书,肯定比现在更好。”
孩子都存不住事,孟春就跟江浔说了,“我爸妈原来跟你妈妈是同学,我们也是同学,江浔,你说咱们这是多大的缘分哪。”
江浔挑眉看孟春一眼,没说话。孟春自发感慨起来,“我妈妈说你妈妈特别聪明,就像你这样。”一面说着一面自作主张的摸摸江浔新剪的标准板寸学生头,“聪明的脑袋真的能遗传啊。”
江浔一下子给他打下去,“别乱摸。”
孟春说,“我得好好学习了,不然要给你超过去了。”
“你以前都没好好学吗?被我超是早晚的事。”继在学习中得到乐趣之后,江浔的好胜心得到激发,他渴望正确,希望能在考试的训练中得到好成绩,这种成就感会让江浔觉得愉悦。
六年级第一个学期期中考试,江浔就已名列前茅,老师再也不提让孟春换同桌的事,至于上课要求去厕所、搞个小动作、说悄悄话,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第一学期末,江浔拿回人生中第一张奖状。
来往江家的人见到江浔的奖状开始说,“这孩子真像他妈妈,他妈妈当年就这样,从没考过第二。”
这一年,江浔是年级第一,孟春第二,江斌第五。
过年时的亲戚们纷纷夸赞江浔成绩好,以后必能考个好大学,必有大出息。江浔面对越来越多的热情的笑脸,听到越来越多的夸奖,要说没有窃喜是不可能的,但江浔对大人世界的势利早深有体会,所以,纵有窃喜,也多是一种掌握大人世界规则的窃喜。
江浔宁可在房间读书,也不想到大人堆儿里说话,他对大人们的交谈也没有任何兴趣。包括现在大人们对他与他妈妈的评价已经是:
“成绩这么好,以后肯定像他妈妈一样能干有出息。”
“不知哪个男的有福气,有这么会读书的孩子。也不知哪个男的没福气,这么有出息的孩子都不闻不问。”
大人世界这样的势利、刻薄、枯燥、无趣,江浔宁可在学习中寻找乐趣。也有同学过来请教他功课,除了当年打小报告的狗汉奸李扬,江浔都会教给他们。有许多家长已经很愿意自己孩子与江浔做朋友,江浔始终只承认孟春是他的朋友。
而江斌,今年第一次听到“要像哥哥学习”,这样的话。
舅舅、舅妈听到更多的“一个孩子这么会念书,两个孩子也这样会念书,以后你们有福了。”,这种带着无数欣羡的话令舅舅、舅妈精神抖擞、荣光焕发。
一切辛苦在孩子们的好成绩面前都得到回报。
这是最好的回报!
而江浔,得到人生又一个领悟就是:大人们的话果然是不可信的,以前还都说他不像妈妈聪明,脑子笨,学习也不好。事实证明,这些话都是错的。
大人世界的话,有哪句话是真正可信的呢?
更多时候,大人世界都是一些不值得听不值得信的话啊。
真是个无比荒凉的世界,江浔想。
第6章 远方的来电
少年人总会有一种时间太慢的感觉,江浔也一天天盼着长大,偶尔望着窗外蓝天,他会思念妈妈、思念那个连舅舅舅妈都不知道的爸爸,他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完全对少年人的生活失去兴趣,他不再喜欢与同龄人在操场奔跑、玩卡片、唱网络最流行的歌曲、或者讲别的同学的笑话,他成了老师最喜欢的那种优等生,干净、整齐、大多时间对老师彬彬有礼,作业完成的既快且好,对学习充满热情乐趣。他宁可对着字帖练钢笔字,他喜欢时间累积后字体的改变,甚至好奇的用左手写字,将左手练的与右手一样灵活。
这对他而言更有乐趣。
老师会主动拿些更难的题给他做,这是属于优等生的专利,而江浔也对解答难答充满兴趣。
那种攻克难关后的喜悦让他迷恋。
他得到更多的自由,甚至上课看课外读物老师也睁只眼闭只眼,没多管什么。
这是一种意想之外的自由。
江浔与孟春说起时,孟春一幅成熟模样,“老师知道你学习没问题,当然不会管。老师管的都是学习有问题的。”
“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规则与自由。”江浔坐在单杠上仰望晴空,大人世界的规则与自由真有意思。
孟春问他,“你初中去哪个学校?”
“舅舅说让我跟斌斌去考育英。”
“我爸也说让我去考,育英下个月就入学考试,咱们一起去吧。我爸开车,到时我让他去你家接你跟江斌。”孟春靠着单杠,“育英不大好考,江斌没问题吧?我听说他这几次班级考试不大好。”
“斌斌每天晚上看书到十一二点,我说他别太用功,他也不听。”江浔也喜欢看书,不过除非太让他着迷的书,不然他晚上都是早睡。这人是个大臭美,担心用眼过多会近视。
“到了育英咱们继续做同桌。”
“行啊。”江浔一笑应下。
回到教室,孟春从江浔那里摸出本课外书也在课堂上大咧咧的看,结果被老师没收,老师的理由堂堂正正,“你是第一名吗?等你考到第一名,我也不管你。”
孟春气晕,第二名不是人啊!
果然江浔的话没错,老师都是大势利眼。
江浔险没笑破肚皮。
孟家开车送孩子们去考场,舅舅、舅妈都很乐意,一大早的给孩子们做了早饭,孟爸爸到后,舅舅就带着自家俩孩子一起上车跟孟爸爸送考去了。
自从成绩上来以后,考试什么的,江浔鲜有失手,出考场后他自认答的不错,中午吃饭时三人一起对答案,江斌的脸色不大好。
孟爸爸做老师经验丰富,“这才头一回考,别太紧张,紧张影响发挥。”
舅舅也这样劝江斌。
江浔伸个懒腰,“考都考完了,还紧张什么。好容易出来一趟,捞这机会得敲大舅顿好的!大舅,我要吃炸丸子!”
孟春也跟着叫,“大舅,我要吃炸鸡腿!”
孟爸爸笑,“今天你们说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斌斌你喜欢什么?”
“我什么都行,素点的吧。”江斌也缓过气,脸色好不少。
考试结果出来,江浔几近满分,只有语文扣了两分,依旧是他第一、孟春第二,江斌成绩也不错,育英只考语数外三门功课,江斌平均也在八十分以上,录取通知书是跟着成绩单一起寄到家来。
提前录取的消息让江家充满喜悦又一筹莫展,乡里公立初中的教学质量不高,所以许多家长更青睐严格的私立中学。但私立中学的学费对于江家这样的普通农家实在昂贵,江浔与江斌两个人到私立中学念书,一年全都算下来,再节俭也要五万块左右。
而这只是初中。
高中的花费不会比初中少。
江浔每天晚上都会听到舅舅舅妈的叹息声,不论舅舅还是舅妈都说不出一个去读私立中学,另一个读普通中学的话。舅舅已经开始向亲戚打电话借钱准备学费,江浔心里明白,第一年学费挤挤凑凑,第二年学费难道还去借么?
再说,家里平时过日子也要用钱。
江浔平时喜欢解答难题,他喜欢用不同的方法解出同一道题,而且,他从不是面对难题便会束手以待的孩子。
他一直用疏离的目光观察着大人的世界,他认为自己对于大人的世界有一定的了解。然后,他给育英中学的校长写了一封措词客气的信。
江浔在信中这样说:
我有什么样的理由来要求学校减免我的学杂费呢?除了足够好的成绩。如果贵校渴望最顶尖的生源,希望校长能给我一个到贵校读书的机会。希望学校能成就我,而我将来的成绩亦可成就学校。
很多年后,江浔再想到此信都不禁老脸微红,小说中龙傲天的场景并没有发生。估计人家私立中学当他狂妄太过脑子有病不好管教,根本没理。
再一次听到舅舅房间的叹息后,江浔主动敲门进去,跟舅舅说,“别借钱了,我去乡初中读也一样的。”
他不想见舅舅为借钱到处求人。
舅舅想都不想直接斥道,“胡说!考上了干嘛不去!考不上的托人花钱还要去哪!”
“是啊,小浔,别多想。你跟斌斌都去,一起去!上学就这几年,咱们紧巴点也就过去了。咱们村那么多外出打工的,我们也能出去,为什么没去,我们一走钱倒是挣了,可家里没人管孩子,就把你们耽误了。大人过日子,过的就是孩子的日子。这事你别管,再怎么难,学习上花多少钱我也乐意。”舅妈也忙说。
江浔知道昨天舅妈到娘家借钱,是空着手回来的。他会知道,还是舅妈的兄弟李大舅主动告诉他的。
昨天傍晚他去小卖部买鲜面条的路上遇到舅妈的弟弟、李扬的爸爸、江斌的舅舅――李大舅。李大舅叼着烟,满嘴烟熏黄牙时不时往外呲一下,叫住江浔说,“昨儿你舅妈来我这里借钱,说给你上学用。我也难啊,江浔。要是大舅有,多少也借你。你眼下也不小了,得体谅你舅舅舅妈。他们养你不容易,当年从a市把你接回来,也没带回什么钱,都是你舅舅舅妈人性好不计较的把你养这么大。江浔,咱们做人得识趣点,你说是不是?”
江浔思考片刻,舅妈不是背地出阴招的下作人,这话肯定不是舅妈指使李大舅来说的。李大舅的话很难听,不过,江浔已经学会克制自己的脾气。他捏捏手里的硬币,对挡在面前的李大舅说,“大舅知不知道,世上有种识趣叫好狗不挡道。”
李大舅顿时怒了,指着江浔骂,“小王八崽子!你敢骂我!”
江浔望着李大舅失态难看的脸,愈发从容,“你再骂我一句,我现在就回家把你说的话告诉舅妈!”
“我怕你说!”
“你这样说,肯定是怕的。”江浔绕开李大舅,说一句,“有时候狗不懂让路,人也只能给狗让一让了。”
李大舅这种会人让江浔感到下作恶心,但是,这种人影响不到江浔的决断。这是他早已决定的事,他拉过一只塑料椅坐在床边说,“舅,你们听我说。我成绩好,初中在哪儿读都一样,你们把钱攒着,中考我要考市里的高中,那会儿才是花钱的时候。我心里有数,就这么定了。”
江浔主动这样说,这也似乎是个很好的台阶,舅舅拿这事跟姥爷商量的时候,姥爷沉默半晌说,“你姐姐那会儿,读的也是普通初中,最后考的好大学。”
“这事儿三乡五里没有不知道的!你姐姐当年读书的聪明,真是一点不差的传给了咱们小浔!”姥爷有些激动,或者是用这激动掩饰内心的愧疚,孙子外孙子,在他心里是一样的,他多么想一碗水端平,可砸碎了骨头,也供不起两个孩子一起读私立初中。
舅舅、舅妈减轻一半负累,顿觉轻松不已。舅妈很大方的买了肉让姥姥炸丸子,江浔有一种很奇怪的味觉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