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苒最后向皇后敬茶,她稳稳地端着茶水。
沈竹茹瞧着她,接过茶水,轻抿一口便放下。
她说了些祝福的话,裴苒正要退下,一双涂着丹蔻的手忽然握住了她。
“太子妃莫着急,今日是宫宴,他们男子还要在外面叙话。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与本宫说说话。太子刚刚病好,本宫也不放心,让太医瞧瞧再去前面也不迟。”
“这般也好,朕陪太子去,皇后与太子妃说说话。想来女眷们也要到了,朕和太子也不便在此。”
皇帝说完便起身,萧奕没有回绝的机会。
“多谢陛下和娘娘。那还请娘娘多多照顾太子妃,太子妃胆小,容易被吓着。臣会担心。”
听起来只像是担心自己娘子。
沈竹茹指尖微动,面上如常,“大家都说太子不近女色,本宫瞧着还是很疼太子妃的,看来太子也是个好夫君。太子妃,你说对不对?”
皇后的话好似寻常人家对新媳善意的调侃。
裴苒浅浅一笑以做回应。
“太子可放心,本宫必会好好照顾太子妃,太子可不要太忧心了。”
沈竹茹说着又笑了起来,像是揶揄一般。
话至此,便不能再留了。
皇帝和太子一起离开,沈竹茹让人搬了绣墩过来,让裴苒坐在她身边。
一头青丝尽数盘起,珠钗微晃,绛色衣裙衬得人肤色雪白。
沈竹茹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心里也忍不住点头。
难怪,能得他的青眼。
如此样貌,京都难有,便是比当年的裴萱,都更胜一筹。
沈竹茹瞧了一会儿,复又轻握住裴苒的手,笑道∶“太子妃可听说过自己母家的事?”
第39章 39
裴苒只在出嫁前听金冶说过当初信国公府的事。
金冶从不相信信国公会刚愎自用到拦下请求援兵之人。可朝廷这么说, 天下人也就这般信了。
便是不信,陛下金口玉言,也不得不信。
她没想过皇后问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裴苒低着头, 想起义父之前的叮嘱,摇了摇头,“臣妾不知。臣妾自小与母亲生活在边远之地, 不曾知晓京都之事。此番回京,也才知晓义父身份。”
沈竹茹讶异地挑了挑眉,长长的指甲轻轻划过裴苒的手背。
“看来太子是未与你说清楚了。也对, 那些事污糟得很,何必让你知晓。”
明明是很轻柔的语调, 但莫名让裴苒觉得很不适。
皇后给她感觉太奇怪。
像是一个温柔的女子, 但又好像内里压着什么。
裴苒的感觉一向很准。
皇后做出再和善的样子, 但一言一语并没有多少喜悦。
仿若,只是为了装而已。
裴苒低着头, 沈竹茹也瞧不清她的神色,更不知她心中所想。
她端起热茶, 轻轻抿了一口,才继续道∶“太子妃,你知道吗?本宫与你母亲也是熟识的。”
裴苒讶异地抬头, 只见皇后面上温柔笑意。
她对母亲的事总是很在意。
沈竹茹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才笑着继续道∶“想来太子妃对京都事情也是知之甚少。太子刚醒,也来不及与你说这些。本宫和你母亲相识, 见你如见自己女儿。太子妃若不嫌烦,不若听本宫说一说当年的事?”
沈竹茹如同一个柔善的长辈一般,裴苒压下心底奇怪的感觉,点头应是∶“多谢娘娘。”
“不需谢。最近本宫常常梦到年少的事, 想来也是需要寻找一个人来倾听,本宫该谢你才是。”沈竹茹笑着说完,身体微微放松,面上笑意柔和。
她看着裴苒,却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当年,本宫还是沈家的庶出姑娘。”
“主母仁善,嫡妹亲昵。可京都总有人瞧不起庶出的姑娘,她们想着法子来欺负本宫。本宫少时胆小怯弱,不敢反抗。直到有一次马球赛,她们把我推入场中。”
“马球场上,众马奔腾,本宫慌乱无措。那高高的马蹄快要踩下来,本宫却慌得连逃都不敢逃。”
只是叙说而已,却好像又能回到那时候。
她孤立无援地立在场上,无望地等待自己的命运。
“就在那时候,有一个人朝我伸出了手,将我抱到了马背上,逃过了那一劫。那人,就是你的母亲。”
裴苒惊讶地看着沈竹茹。
她只在余老夫人口中听说过母亲曾经的过往。
骑马打猎无一不能,可她从未见过那样风采的母亲。
“瞧,看你的样子,也不知你母亲会骑马吧。本宫那时也想不到,看着那么柔弱的小姑娘竟然救下了本宫。马球赛也因为这件事而暂停,你母亲下了马,一言不地就往观赛席去。你猜,你母亲做了什么?”
沈竹茹笑着眨眨眼,眼里笑意真实了些。
“母亲是要去教训推娘娘的那个人吗?”裴苒问道。
“对。你母亲刚走到观赛席,推本宫的女子转身就要走。你母亲直接拉住她,一句话不说,上去就扇了她一巴掌。”
似乎是想到当时的情形,沈竹茹忍不住笑出来,“当时全场人都傻了,那女子要哭,她便又打了一巴掌,直言她敢哭出一声,她便敢再打。她还拉着本宫上前,硬是让那女子给本宫道歉赔礼。”
“这是第一次,本宫在受了欺负后,有人这么凶悍地给本宫讨回了公道。此后,直到本宫出嫁前,因着你母亲,再也没人敢欺负本宫了。”
那么久远的事情,再回忆起来,竟一点都不模糊。
沈竹茹笑着叹了口气,“庶女难为,你若懦弱,有的是人欺负你。这是你母亲告诉本宫。别人都说她不似闺中女子,太过妄为。可本宫就欣赏你母亲这样的女子。偏偏,到最后,她被人辜负绝望离京,本宫却不能帮她丝毫。”
那些往事说出来,再看看如今,便只剩唏嘘。
裴苒看着皇后,忽然觉得她的情绪真实了些,笑和叹都不再像是装的。
裴苒心中的抵触少了许多。
“娘娘,您……”
沈竹茹面上的笑没了,似乎陷在难受的情绪中。
裴苒忍不住安慰。
“本宫没事。”沈竹茹笑着摇摇头,“当初他们都说信国公拦截报信之人,本宫是不信的,奈何……这些天,本宫屡屡回想起当年的事,若是当初睿王没有进京,是不是一切就会……”
“娘娘!”沈竹茹身旁的女官忽然出声。
话戛然而止。
沈竹茹像是骤然回神一样,她顿了顿,忽笑道∶“瞧我,越说越远了。待会儿要与女眷们说话,甚是枯燥。幸而时辰还早,你又第一次进宫,不若出去走走看看。本宫让女官陪着你,如今虽是冬日,御花园里景色也甚好。”
沈竹茹笑着安排了一切。
她转移了话题,仿佛刚刚没有提及睿王两个字。
裴苒心中疑惑,但到底没问。
女官带着裴苒出去,殿内便安静下来。
沈竹茹靠在榻上,撑着额头,闭目小憩。
身旁女官忍不住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沈竹茹没说话,摆了摆手,“半刻钟后再让她们进来。”
“是。”女官应声退下。
沈竹茹慢慢睁眼,瞧着裴苒曾刚刚坐过的地方,目光有些恍惚。
“姐妹,算得了什么呢?”
低低的呢喃,终究没有人回答。
―
冬日的阳光总是很短暂。
裴苒跟着女官到御花园时,西边只剩下残阳。
御花园里种着品类繁多的花朵,残阳之下另有一种美感。
远远的还可瞧见盛放的红梅。
裴苒欲往红梅树前走,未及跟前,便见树下似乎站着几人。
隐有吵闹声传来。
砰!
瓷瓶摔碎在地,裴苒讶异地抬头看过去。
“四妹妹你做什么?这是父皇亲赐的瓷瓶,你竟这样摔了?”
隐有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女官一听声音,便知前方是何人。
她忍不住皱眉,“太子妃,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吧。”
“可前面,是有人争吵?”裴苒困惑地问道。
皇城重地,怎有人敢在这里砸东西争吵?
“想来是公主们又闹不愉快了,无碍,她们身边的丫鬟会劝着的。”
女官不欲解释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