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强行压下心头慌乱, 她暗骂自己脑子不清醒,生怕被瞧出异样,便微低下头。
忍着心虚,林未光轻扯他领口:“演戏,演戏。”
程靖森并未回应, 略直起腰身, 朝门口望去。
屋门大敞,走廊敞亮的灯光匀出几分给室内, 让掩在阴暗中的轮廓逐渐清晰。
先前听不真切的声响只喧闹一阵,看清屋内暧昧光景后,原本气势汹汹的诸位瞬间噤若寒蝉。
尤其被朋友搀扶着的周无虞, 脸色变了又变。
迎着众人注视,程靖森从容自若, 虚扶了扶怀中女孩的腰,附耳同她说些什么,女孩轻轻颔首,不声不响随他起身, 乖巧躲在后方。
二人互动亲昵, 视旁人如无物,尴尬的反倒成了围观者。
而当事人只漫不经意整了整衣襟,行至玄关处, 问:“有事?”
程靖森一身深黑西装,领带松散,衬衫纽扣敞开几颗,眉梢眼尾透着餍足的懒怠,不复往日冷肃,端正不足,风流有余。
方才与他暧昧的少女缩于他身后,只露出半张稚嫩漂亮的面庞,眼底汪着水色,神态惊慌而可怜。
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虽说打扰别人不道德,但既然已经坏事,自然没有再装无事发生的道理。
最终,还是最先开门的服务生打破沉寂,战战兢兢地硬着头皮唤:“程先生。”
程靖森稍稍颔首,算作回应,态度随和又冷淡。
他目光调转,落在为首的人身上,不紧不慢问:“周夫人这是做什么?”
他平日温和有度,一旦敛起笑意,那份久居上位的冷肃便显现而出,格外慑人。
周夫人到底是个妇人家,被他这么无波无澜地望着,不禁心生胆怯,原先嚣张气焰瞬间消沉,拘谨起来。
但周无虞仍在低声啜泣,周夫人护女心切,犹疑几秒,还是皱起眉头:“程先生,今天是小虞生日宴,没必要闹得不高兴,但您身后那小姑娘弄伤了我女儿,我必须讨个交代。”
说着,她示意周无虞崴伤肿起的脚踝,视线定定朝着林未光:“伤是小伤,但我身为母亲,见不得孩子出半点差错。小小年纪就因为几句口角动手伤人,以后还了得?幸好是走廊,如果你们在楼梯口吵架,你难道还要把我的孩子推下去?”
她越说越是气愤,端着长辈架子义正辞严地指责,随后又平复呼吸,像强行按下脾气,宽容大度道:“我也不知道你对我家小虞有什么不满,但看在你年纪不大的份上,当着大家的面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道你妈歉。林未光想到。
她道这声歉,也得周无虞接得心安理得才行。
这位母亲全然不知自己被女儿当做枪使,多伟光正,衬得她林未光才像是仗势欺人的那方。
周夫人此番话一出,其余人面上纷纷露出微妙神色,虽都掩饰得很好,但林未光还是感知到其中的不耻与鄙夷。
陌生的恶意针扎般投到她身上,声讨的人振振有词,看戏的人津津有味,先入为主就是绝对正确。
林未光浑身发冷。
掀起眼帘,不偏不倚对上周无虞,她清晰望见对方眼底的得意。
林未光感觉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想干脆就冠上这恶名,现在就对那个颐指气使的人做出真正败坏的行为。
下唇隐约浮现锈味,她恍若不觉,眸色冷沉,正打算开口,程靖森却轻揉了揉她发顶,让她止声。
二人离得近,她虽低着头,却依稀能嗅到男人身上的气息,凛然中掺着些许酒香,给她不明缘由的心安。
林未光眼眶发酸,犹疑着闭嘴,将那些目无尊长无理顶撞的话咽回去,不吭声。
“周夫人,你毕竟为人母亲,着急为孩子讨公道,说出口的话难免会向着自家人。”
程靖森缓缓开口,笑意不达眼底,道:“但你指责的是我的人,我相信她,也见不得她受委屈,你刚才那些话,太主观了。”
他神色平静,态度温和,话里话外却透出不容置喙的强硬,立场显而易见。
周无虞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程靖森居然会这样驳周家的面子,她表情险些失控,几分难以置信地抿紧唇。
周夫人亦是被堵得哑口无言,缄默少顷,终究顾及这么多外人在场,她不得不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做出让步。
“好,确实是我着急。”周夫人颔首,“那就让小虞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见话题牵扯到自己,周无虞难为情地笑笑,喏声道:“其实就是一场意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
她语调轻柔,将无辜拿捏得恰到好处,显得格外温婉识大体。
“小虞性子软,总想息事宁人,但我在旁边可看得清清楚楚。”搀着周无虞的那名少女忽然出声,无奈叹息,“我和小虞离开酒席透气,在休息室遇见这位小姐,见她眼生,所以就问了问身份……谁知道她说话不客气就算了,还要动手,我就赶紧去喊伯母过来。”
说的跟真事似的。
闻言,程靖森不置可否,只是俯首,问身侧女孩:“是这样吗?”
“不是的。”
林未光软声否认,扯扯他衣袖,看向方才说话的那名女生,有些胆怯似的,又迅速垂眼。
她眉目间流露几分怯懦,眼睫挂着泪珠,委屈道:“这位姐姐确实在场,但我和周小姐曾经见过,她也是后来才认出我,然后聊了几句。”
“周小姐问我……你和我的关系,我回答了。”她说,“或许是我说法有问题,周小姐好像不太开心,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惹她生气,但我真的没有想吵架,也没有推周小姐,她踩到裙摆绊倒,我还扶了她呢。”
语罢,林未光轻咬下唇,眼圈都急红了,唯唯诺诺地解释:“但那时长辈们都被喊过来,看到那么多陌生人,我就慌了……”
像是不堪忍受委屈,她终于落下泪来,又匆忙擦掉,低垂着脑袋,肩头微微耸动,似在压抑哽咽。
她楚楚可怜地抿起唇,试探性触碰程靖森垂在身侧的手,带着哭腔:“我太害怕了,才急着去找你,我真的没有做坏事,信我好不好。”
话语深情,我见犹怜,跟只颤颤巍巍的小雀似的,这样柔弱的小姑娘,教人很难将她与惹是生非四字联系在一起。
周无虞面色微僵,没想到自己的戏全被抢走,竟一时哑口无言。
她身边的同伴也无话可说,目瞪口呆地望着林未光,仿佛没想到这人有两幅面孔。
而当事人却好似浑然不觉,仍尽心尽力投入这场苦情戏,掉泪隐忍抽噎样样没少,将娇气与委屈演绎到了极致。
林未光边往外挤眼泪,边可怜兮兮往程靖森身后藏,表面作难过状,实则心里舒坦得不行。
――对付无辜白莲花的最佳办法,就是走白莲的路,让白莲无路可走。
周无虞能凭借几张嘴就定她的罪,同样,她也能凭本事阴阳怪气回去。
林未光向来锱铢必较,被人膈应了,她就得加倍膈应回去,不然绝咽不下这口气。
事实证明,她这出戏演得的确成功,周夫人见此,都不禁心生动摇,不再坚信自己先入为主的猜测。
“我刚才着急,也没问清楚。”周夫人顿了顿,看向女儿,“小虞,事情是这样的吗?”
连母亲都这么问了,周无虞没什么可再发挥。
她只得扯起嘴角,笑得勉强,答得更勉强:“……嗯,我开始也说啦,真的只是场误会而已,一直没能解释清楚,耽误大家时间了。”
木已成舟,主角都已经放话,旁人便也没敢再说什么。
而事实究竟如何,各自有数。
程靖森思量少顷,却是对服务生微微一笑,问:“这层休息室,有监控么?”
现在哪儿还能没监控?
服务生纳闷,当即老实道:“有的……”
下一瞬,撞进男人眼底冷冽,他又迅速改口:“但是坏掉了,维修师傅明天才来。”
“是吗,可惜了。”程靖森听罢,稍稍颔首,“那就当做是小孩间的误会吧。”
服务生强颜欢笑:“……您说的对。”
这番简短对话,既断掉旁人最后查证的路,也为双方留有缓和余地,恰到好处。
随后,他看向周夫人,温声道:“今天是令媛生日,发生这种事,我也有一份责任,抱歉了。”
从这位口中得声“抱歉”,不是谁都消受得起,周夫人脸色微变,忙不迭恭敬客气地应回去。
此事这才算圆满画上句号。
见没自己事儿了,林未光不由放松下来,肩膀却在此时被人揽过,随即被带入一个熟悉怀抱。
她眨眨眼,昂首,恰逢程靖森眼帘低垂,视线相接。
――确认完毕,是演戏的预告。
他抬指拭去她泪迹,神情略有无奈,教训道:“以后不许再胡闹。”
这句训话毫无警告意味,拭泪的动作更是温柔至极,若不是因为心里有数,林未光都以为这份宠溺真的属于自己。
她自然奉陪,演完最后金主与金丝雀的戏码,揽住他臂弯,懵懂地冲他笑笑,悄声:“知道啦。”
二人当众**,毫不避讳,其中关系可想而知。
虽然程靖森传闻众多,但无非都关于他那些雷霆手段,感情生活从未走漏半点风声,如今亲眼瞧见,在场诸位都是头一遭。
他身边这位小姑娘身份神秘,全程躲在后方,只能依稀看见幅漂亮面孔,瞧出年纪不大,估计刚成年。
众人脸色各异,不敢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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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程靖森的福,林未光身为闹剧中心人物,得以率先退场。
何恕早就替她请好司机,候在餐厅大门外,她从工作人员那拿回自己的滑板,便上了车。
宴席没散,何恕跟程靖森不便离场,于是她只得独自回到逸海名邸。
今晚的事太折腾,林未光进门换好鞋,当即三步并作两步扑进柔软沙发,将脸埋进臂弯。
被戳着脊梁骨的感觉令人恶寒,虽然事情已经解决,但回想起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她还是感到不舒服。
她没受过这种委屈,以前孤立无援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被欺负就狠狠报复回去,不像现在要瞻前顾后,束手束脚,没出息透了。
好在事情最终顺利解决,没出什么岔子,不然没完没了有的烦。
――但说到底,最令她头疼的并不是今晚发生的这些。
林未光掀起眼帘,有些郁闷地皱起眉。
屋内关着灯,外界灯火通明,也匀出几分光来洒进她眼底。
这会儿静下来,她细细回想之前种种,许多自身没顾及到的心思也显露出来,细枝末节逐一显现。
尤其那个未遂的亲吻,她思来想去,也搞不懂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换作以往,林未光有足够自信为自己找出借口,无非是色令智昏,毕竟她本来就是个颜狗。可现在,她也不确定这份难以抑制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情愫。
她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