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中浮起阴狠戾色,怕吓到关幼萱,才没有发散。
关幼萱奇怪问:“那为什么还不放李大哥出来?”
原霁没说话。
关幼萱说:“原二哥说,他在养伤,如今你回来后,军中事务,他私下里是交给你来偷偷办的。难道你不知道李大哥还被关着么?夫君,你莫不是在怀疑李大哥?”
原霁沉默片刻,眸中浮起矛盾色。
他说:“我不知道……但是……”
他与关幼萱轻声:“每次出事的时候,无论是巧合还是意外,李泗都在现场……虽然每一次他都受伤很重,可是……他每一次都在。萱萱,我不想怀疑我的好兄弟,但是……我真的……”
他半晌后道:“算了,也许是我多疑了。等过两日,再查不到什么,我就将那批将军放出来。我和李泗近十年的交情,我不想弄成这样。”
关幼萱轻轻与他握手。
二人沉默间,侍女急匆匆从后追上来,气喘吁吁:“小七夫人,小七夫人……裴郎君来找您!”
关幼萱惊喜:“是师兄来了。师兄很少上门的!”
她扭头邀请原霁,但是原霁想到裴象先,就面色不虞。原霁对裴象先意见很大,觉得这人若即若离地围着自己的夫人转……裴象先的角色,好像随时能转换一下。
原霁不想让关幼萱见裴象先。然而……他应该做个大度的夫君。
于是,原霁凝视着关幼萱期待的目光,他心里憋屈万分,面上却大方道:“那你去见你师兄吧。我就不去了……”
他怕他见到裴象先,会忍不住大打出手,影响自己在关幼萱心里的形象。
原霁给自己找到了事儿:“刚回来时,我见封嘉雪去我二哥那里了。我觉得封嘉雪怪怪的……我怕她欺负我二哥,我得去看看。”
关幼萱责怪他:“封将军英武飒然,你总是将人当敌人。封将军……”
原霁冷冰冰道:“你再说下去,我就不让你去见你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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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霁轻而易举地躲过府上卫士,溜入了原让的院落。他爬上房檐,几个起落,将原让那个新的贴身卫士支开。原霁屏住呼吸,将自己和夜色融在一起。
趴在房檐上,原霁掀开一片瓦,偷看屋中的原让和封嘉雪。
下方二人对坐。
原让又在煮茶,给封嘉雪一杯。两人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封嘉雪喝了一盏茶,才道:“我明日便打算离开凉州了。”
原让没说话。
封嘉雪将茶盏放下,盯着原让片刻。她直接而不掩饰的目光,让原让终于抬了脸,向她看过来。封嘉雪盯着他清隽面孔,微笑:“我初来凉州的时候,还以为二哥是要找机会,给我和你的宝贝儿重新搭配。二哥没有那种心思,我已经满意了。”
原让缓缓道:“萱萱是很适合七郎的。”
封嘉雪颔首。
她道:“狼崽子需要一个小淑女。关幼萱做原霁的妻子,比我强。我和原霁只会互相打架,埋怨。我和他做不成夫妻。”
原让无奈:“我而今才明白……只是我也担心,萱萱的师兄一直待在凉州,找各种借口不肯离开这里……实在让我不能安心。”
封嘉雪挑眉。
原让与她低声:“只因关家与我有过约定,只让七郎与萱萱做两年夫妻。两年之后,萱萱可以和离离开,萱萱如果想走,我们不能拦着不放人。”
封嘉雪道:“怎么可能。你们将婚姻当成什么?小孩子扮家家酒?”
原让:“七郎与萱萱之间,本就是小孩子不懂事的结果。我可以打断七郎的腿不让他缠着萱萱,但是萱萱的父亲却舍不得小女郎伤心……那时候,我们只是觉得两个小孩子的感情当不得真。但事情一步步发展,我有些觉得……我们想当然了。”
封嘉雪:“关幼萱怀孕了怎么办?”
原让:“我们说好不让萱萱在这两年怀孕。我有嘱咐七郎……只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封嘉雪盯着他,玩味地笑起来――“你们还真是没事找事啊。”
原让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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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那边,迎接她的师兄。
裴象先带给她的,是一瓶药丸。
裴象先面对茫然的小师妹,温声道:“萱萱,这是避孕药丸。每次事后,你吃一粒,便可避孕。你尚年少,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我和你阿父都不想你早早生孩子,你懂么……你和七郎自己还是孩子,你们先顾好自己,好么?”
☆、第60章 第 60 章
关幼萱坐着, 听裴象先讲他那药丸如何神奇。关幼萱沉静乖柔,在裴象先说完后,她才竖起一指, 提出质疑:
“师兄, 你如何就突然拿这避孕丸给我?你与阿父若是不想我怀孕, 为何不早早将药丸给我?”
裴象先面上带着一贯和气的笑, 为她解惑:“外面见过的那些避孕的药物, 三分毒性,多少有些伤身。我与老师怎会忍心你因此伤身呢?老师回姑苏后,便召医工为你研制此药。只是老师也不好意思将药给你, 怕你生气,便让我来做这恶人了。”
关幼萱追问:“可是这么正正好!我都成亲快一年了, 你现在才给我!若是我怀了身子, 不是早就怀了么?你现在拿药有什么用?”
裴象先侧过脸,干咳两声,面上浮起一丝尴尬。在小师妹的追问下,他终是委婉承认:“咳咳, 你与小七, 最近状态……嗯,大约还是能看出一些的。”
先前小夫妻真是过家家一般的玩法, 小七郎一回来就不见人影, 而今小夫妻如胶似漆沾在一处……总是能让人看出痕迹的。
关幼萱眼眸微瞪圆。
她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师兄, 你一直盯着我与夫君的院中事么?我与夫君做什么, 你都看在眼里?你……你就一直在看?”
裴象先辩解以证明自己并非流氓:“你原二哥不也盯着你们院子么?不然他为何免了七郎每日的请安?我们不过是关心你们小夫妻……若不是关心你,我何必留在凉州这般久?”
关幼萱哼一声:“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回家, 非要留在这里!”
她赌气说完便后悔, 偷偷觑裴象先, 正好对上裴象先望来的目光。师兄妹二人皆是偷偷看了对方一眼,裴象先撑不住先笑了。裴象先宽慰她:“好了,是我们多管闲事,好吧?但是药丸你拿着吃吧。”
裴象先怅然道:“萱萱,你阿父就你一个女儿,我们原是不想你早早嫁人的。按老师的意思,我们在姑苏找一个上门女婿,让你长留身边才是最好的。你早早嫁人,还不许我们担心你么?没有这般的道理。”
关幼萱被他塞了药丸,她抿唇,亦觉得愧疚。然而她微抬脸,小声坚持:“我不可能永远留在师兄与阿父身边,我就是要嫁人的。如果我遇到困难,就向你们求助;可是我没有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们总盯着我和夫君……我和夫君都挺不自在的。
“你们总是把我们当孩子……闹得夫君都不想见你。师兄,你们的过度关心,有时候,对我和夫君都是束缚。你们不应该这样。孩子难道不会长大么?雏鸟难道不飞上天穹么?”
裴象先诧异看她,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想法,一时怔忡。
关幼萱锁紧眉头,细抿着唇,自己也在思考:“我要与阿父写信……他应该对我放点儿心的。”
关幼萱再握紧手中的药碗,磕绊道:“还有,这个、这个避孕药丸,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吃。我没想过要生小孩儿……可我也没想过不生。我就是顺理成章地与夫君往下走……这件事,我会与夫君商量的。”
裴象先静了许久,缓缓地将手搭在关幼萱肩头,轻拍了两下。他说不出是什么心思,但是小师妹这般委婉地拒绝他时,他心中涌上几分心酸的怅然――
“萱萱,你还记得你幼时,老师教你的那首诗么――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
……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
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我与老师都知道你有一日会离开我们,但是总是希望这一日慢一些到来,甚至幻想永远没有这一日……是我们管多了。”
也许天下的父母、长辈,看着儿女们长大、成人,远离自己,随风展翅,都是这般酸楚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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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裴象先,关幼萱又拿着药丸小瓶坐了一会儿。师兄的话让她心中伤感,让她差些便要掉眼泪。她心中觉得自己大约有些不孝,然而世间许多事情不能两全――
她的婚姻生活是自己的,长辈本就不应该多插手。
关幼萱暗自鼓励自己时,听到外头侍女们通报招呼声。关幼萱连忙起身,她才想以一副贤妻的样子出门迎一迎原霁,原霁便阴郁着一张脸进来了。
关幼萱疑问地看向原霁身后的束翼,束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跟着七郎。
原霁回来后就一径去里舍了,关幼萱跟着进去,见他撩袍坐在长榻边,望见了案几上的两杯茶盏。原霁沉郁脸色不变,眼睛轻轻抬了抬,淡声:“你师兄走了?”
关幼萱应了是,坐在了原霁旁边。隔着一张案几,她犹豫地对原霁说:“师兄给我送了一样药,我想与夫君商量商量。”
原霁偏脸看她。
关幼萱摊开雪白手掌,露出小药瓶。她脸微红,不好意思对上原霁灼灼的目光:“是、是……避孕的药丸。”
原霁沉默。
他的气息在一瞬间便重,脑中蓦地想起自己从二哥那里偷听到的故事。他的婚姻中藏着那般隐情,原来即使他娶了关幼萱,在关家人眼中、在二哥那里……他也不是完全的拥有关幼萱!
关幼萱随时会离开他!
原霁手肘搭在案上,无声地握紧拳头。他压抑着自己的暴躁,努力控制自己那颗气得狰狞的心脏。他深呼吸,说服自己这和关幼萱没关系,又不是关幼萱算计自己……
是大人们不想把关幼萱给他!
觉得他配不上她!
或者她配不上他!
关幼萱没听到动静,抬头,她观察原霁片刻,忧心:“你脸色不好看,你又与人吵架了么?是和封将军么?”
她思来想去,觉得原家没有人会逗弄夫君,只有封将军会不买夫君的账。
原霁:“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人吵架,为什么一想就是封嘉雪?我在你眼中便是那般不靠谱,动不动生气么?”
关幼萱沉默片刻,站起来:“你情绪不对了,我不要和你说话了,你会发火的。你去洗漱吧。”
她走过他身边,原霁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她拽扯了过去。关幼萱趔趄地跌坐在他怀中,被他搂抱得严实。她听到他紧绷着的呼吸,感受到他胸腔的滚烫。关幼萱不知如何让他平静下来,只抬目蹙眉望他。
她柔声:“到底怎么啦?”
原霁:“没什么……”
他拳头握得颤抖,血液绷得被堵住一般流得艰难。他是个像狼王一样脾气大到极点的人,但他确实在努力压抑。原霁深呼吸几次,勉强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避孕……药丸,干什么?你不想和我生孩子么?”
关幼萱道:“不是的。”
她喃喃:“是师兄说我和你还年少,自己都是小孩子,生小孩儿不好。我也不知道……我怕我做不好,可是,夫君需要孩子呀……”
原霁沉默。
他忽然道:“我马上就十八岁生辰了。”
关幼萱一愣,仰起脸。她与他望了半天,她说:“那么我们不要管师兄了,我们生孩子吧!”
原霁:“不。你师兄说得对。不想生,就不生了。”
他将她从怀里扯出去,憋气憋得内伤,艰难道:“生小孩……我又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