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会儿,迟迟没有等到对面人的开口,不由皱眉问:“庚双?”
这一句带着试探的称呼,把庚双一下子从云游中拉回现实,她整个人浑身抖起来,双手紧紧抱住杯子,手背青筋崩起,继而如同开堤的河水,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娶了我,却和别的女人勾搭!”庚双面容扭曲,她记起自己那一晚看到的画面,只觉得恶心,但同时,她心里还有对贾子宏的情谊,如同救命稻草一样的曙光,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
邬颜默默抿了一口红糖姜水,余光瞥见施傅兴站在门口,大约是担心庚双突然暴起伤人,她朝他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没事。
虽然庚双的精神看起来很差,但邬颜却觉得对方不会那样做,表面看起来张牙舞爪,实际内心却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
施傅兴叹了口气,悄悄退下,将空间留给两个女人。
大概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倾听者,庚双没有奢求邬颜回应,自己一个人便把所有的话全说了。
从来到这么一个陌生世界起,庚双第一眼遇见的便是贾子宏,现在想想,未必不是雏鸟情节,他救了她,成为她与这个世界的一个联系。后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围着贾子宏在转。
如今猛然发现真相,庚双才知道,自己一直活在幻想中,那个真相是如此的丑恶,以至于让她没有办法接受,甚至开始逃避。
“我原本觉得,现在的这一切都比以前好,有钱有权,还有一个放在原来,根本不可能会爱上我的丈夫。”
邬颜垂下眼眸,她明白她的意思,但出身无法选择,日子怎么过,还是得看自己。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庚双吸了吸鼻涕:“和离吧,我不打算和他在一起了,反正现在的身份挺好,后半辈子就四处走走看看,我以前可是没有这种机会的。”
邬颜皱眉:“你确定?”
庚双看她,她们是未来的人,其实骨子都里有所谓的坚持:“如果他这般,你还会选择继续过下去?”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施傅兴。
邬颜明白了,她摇摇头,斩钉截铁:“不会。”
其实这样未必不好,这个世界的女人被思想桎梏,被封建打压,所以她们接受了夫为妻纲,接受了三妻四妾,接受宁愿当牛做马也不会和离,因为和离后,周围人别样的眼光和指点,会让你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值得活下去。
好在对于她们来两个说,所谓思想才是最不容易改变的存在。
庚双抬起头,泪水从眼角滑下,顺着脸颊的弧度沾到唇角,味道苦涩:“邬颜,你想回家吗?”
闻言,邬颜指尖蜷了蜷,放在桌沿边缘轻轻蹭着。
“不知道。”
最后,她这样说。
——
“老爷,您怎么在这啊!”
安儿抱着一堆干草来喂马厩里的小母马,刚过来,便遇上了施傅兴。
对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空,小母马凑到栅栏旁边舔他手中的点心,他都没有发现。
安儿回头看了一眼半掩的房门,又转回视线,方才老爷不是要去给夫人送茶点吗,怎么又突然跑到马厩了呢?
小丫鬟的脑袋实在猜不透主人家的想法,她将人挤到一边,开始拿着干草喂马,一边喂一边嘟囔:“马儿马儿你快长,长大了才能载着夫人离开院子哦。”
离开……
听到这两个字,施傅兴倏然收手,手中的糕点滚到马厩里,沾了一圈的泥土。
颜娘,是想离开吗?
太子府的马车足够大,施傅兴离开那天,从夜间便下起窸窸窣窣的小雨,润物无声,清晨醒来,他帮着睡姿不老实的邬颜掖好被子,在额头落下一吻,轻轻道:“为夫走了?”
邬颜闭着眼,不耐烦道:“夫君赶快走,颜儿还要继续补觉呢。”
施傅兴没有在意她的小脾气,起身离开内间。想着前些日子不小心听到的话,他到底不放心,转去安儿那里:“昨日你和夫人出门,可是送人?”
“回老爷的话,那位庚双娘子离开京城,夫人将她送到了城外。”
看来是已经走了,施傅兴松了口气,只要没有人再撺掇颜娘一起离开便行:“最近京城不太平,不论夫人去哪,你都要跟紧她。”
安儿点点头,这个她明白的,她一定会照顾好夫人!
此去只是查明南山山院是否为人牙子们躲藏的地点,以防万一,所以太子派了几个侍卫近身保护施傅兴。
马车哒哒哒出了城门,施傅兴散下侧边的窗帘,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出发不久之后,西平街小院的后门,一辆小巧的马车从里面出来,向着城门外的方向驶去。
第127章 ……
半路, 负责护卫施傅兴的侍卫突然发现不对劲,他向施傅兴禀告了这一情况。
“施大人,后面有一辆马车一直跟着我等。”
施傅兴放下手中书籍, 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以为是不小心打草惊蛇, 让京城的人牙子有所发觉:“停下来,看对方如何反应。”
结果他们停下来,那小马车不仅不躲藏, 还朝着他们不断靠近!
“夫君!”
马车帘掀开, 里面露出一个熟悉的笑脸:“居然在这里碰见了, 好巧啊!”
施傅兴:“……”
巧什么巧!分明是故意跟着他!
男人气得不行,等到邬颜换了马车,坐到他的身边, 他因为生气故意不理对方,此行危险重重, 颜娘却偷偷跟了过来,如此他势必要将大部分精力放到女人身上, 这是故意给他添麻烦呢!
邬颜哪里知道男人的想法,看他生闷气的样子,挪动自己位置,更加靠近了些,桃子味的香气浸染了空气:“夫君不要生气啦,颜儿实在是担心你才跟着来的。”
“担心我?”施傅兴轻哼一声,斜眼看她。
“当然了, 夫君少说也要离开好些天, 没有安儿的照顾,饿瘦了怎么办。”
实际是不想单独和施父施母碰面,留安儿一人在家, 趁早溜之大吉。
施傅兴:“......”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改变,只能要求邬颜到了南山山院,尽量不要与自己分开。
按照太子的意思,有人给太子传密信,声称南山山院是人牙子的一个藏匿点。
太子不确定真假,站在他的高位,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不敢轻举妄动,又担心信中的消息是真的,错过之后无法将人牙子一网打尽,所以才会让施傅兴以拜见谢老的理由来探查。
施傅兴不需要做什么,他的作用就是把那些太子的“侍卫”带进去,想清楚这一点后,男人心中的担忧消散了些许,他想,只要他和颜娘待在房中,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马车驶得快,好在车里铺着厚厚的毛毯,不算很颠簸,即使如此,身旁的人也仿佛受不住似的,越靠越近。鼻尖嗅到桃子的香气越来越清晰,施傅兴坐的肩背挺直,没忍住问:“你吃桃子了?”
邬颜一怔,随机呵呵笑起来:“现在的季节桃子还没有熟吧。”女人抬起胳膊,长袖下,纤细的手腕处香气更为浓郁,“这是桃子味的香水。”
语气娇嗔,说的却是施傅兴从未听过的一个东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闻言,施傅兴眼神暗了暗。
如今的女人家们只会用熏香熏衣服,他可以确定,大颂并没有香水这一说。那日邬颜和庚双的对话再次浮现脑中,虽然让人震惊,不敢相信,但事后施傅兴还是得知了一个消息:他的颜娘,可能并不是失忆,而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南山山院在京城外百里之内,一路上山,晴朗的天际映得春色繁荣,山院的学子尚未散学,施傅兴拿着陆父的信交由山院的院长。
“学生施傅兴,久仰谢老大名,听闻谢老在此,特意前来拜访。”
南山山院的院长年纪颇大,也是个有名的文人,他道:“谢老今日下山见友,恐明日才能回来,届时会举办一场讲坛,小友可以暂住一晚,待后便可相见。”
如此自然是最好的。施傅兴答应下来,山院院长便让小厮给几人安排住所,毕竟是一个学院,没有多余空所,他们住的那个院子还暂住着另外几家慕名而来的访客。
简单收拾之后,邬颜便想拉着施傅兴出门闲逛,到院子中,看到原先的侍卫都不见了,还有些奇怪:“对了,一直没有问,夫君从哪找的护卫啊?”
“……是朋友所借。”
施傅兴回答的语焉不详。
闻言,邬颜看了他一眼,心中明了。
别是背着她这个妻子,来这里秘密做些什么事情吧?
当然,邬颜想的并不是什么坏事情,施傅兴这人虽然看起来迂腐了点儿,大男子主义了点儿,实际刀子嘴豆腐心,很容易被说服,不知道他和别人相处是否如此,反正和自己在一起,每次都是他让步。
对此邬颜没有半点儿自责。
想想以前施傅兴的那些“要求”,她没打人,都是看他长得不错的面子上了。
后来她发觉自己也挺喜欢男人,甚至因为对方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当然更不能随意答应那些“傻x要求”!
好好改造才能让他变得更(可爱)帅气!她是为他好!
拉着男人的手,强行把人拽出门。大概可能是公事?邬颜抬眼看向碧蓝的天空,任她怎么想,以生活在和谐社会二十几年的经历,也没有预料到是有危险的“公事”。
只反复思考自己的此次跟来的行为,他忙公事,她玩自己的,好像并不冲突吧?
南山山院不愧是建在山上的书院,远离俗世,一片清幽,施傅兴本不想出去,怕发生什么危险,但后面听见邬颜只在附近行动,想着院里那么多书生,应该没有大问题,便不情愿地应下。
眼睛微微垂下,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前些日子皇上的“敲打”的话还能清晰的记起来,施傅兴猛地反手挣脱。
走在前面的邬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怎么了,夫君?”
施傅兴挣开的那只手握了握,像是在舒展几根手指,过后他又将手伸过去,主动握住邬颜小了一圈的手,十指相扣:“没什么。”
他只是想主动拉着她。
邬颜一脸无语。
但她也允许了对方的动作。
两人走出院子,踏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牵着手,缓缓而行,春日松柏绿翠,几欲滴玉,清风吹拂,满院美色。
深吸一口空气,带着水雾和草树的清香。
耳际书声琅琅,枝头鸟雀低鸣,施傅兴牵着邬颜,恍然间有种回到县学的感觉。
那时候,他整日游走于斋舍和藏书馆两地,抱着一堆晦涩难懂的书籍,得知施母让他回去成亲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麻烦。
女人家,不是像他母亲和林氏一般整日喋喋不休,便是周氏那样没有存在感,施傅兴不知道娶妻有何用处,只听得她娘督促他,这么大年纪应该娶妻,所以才回去。
若是当时他拒绝了,现在会如何呢?
颜娘会在一开始就离开吗?
施傅兴皱了皱眉,右手不自觉用力,不,没有如果,既然已经成亲,他们便是一辈子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