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意想想:“到时候再说吧。咱们离得远,她又不敢招惹你大嫂二嫂,应该弄不出什么大事。”
“这封信怎么回?”顾承礼问。
沈如意想也没想就说:“就顾绒花那个德行的,人家摊上她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既然她要离,让大哥和二哥放过人家吧。”
顾承礼心中一动,随即就去卧室回信。
沈如意和顾承礼忙着送杨红梅一家的这天,顾金柱收到顾承礼的信,听到小儿子念到,“摊上顾绒花这个媳妇,人家也不容易,放过人家吧。”
顾金柱伸手抓过信。
他小儿子见他爹这样无语又想笑,“这是三叔的信,我还能胡说啊。再说,你看你认识吗?”
顾金柱识字,但识的字不足矣让他看懂顾承礼的信。每每这时顾金柱就不禁后悔,以前顾承礼要教他认字,他嗤之以鼻,觉得那玩意不能吃不能用,白耽误功夫。
顾金柱把信递给闺女,俩闺女以前认识的字也有限,自打把顾承礼寄来的小学课本吃透,俩女孩也脱离了文盲。姐俩头挨着头看一会儿,冲她们的爹点点头。
顾金柱的小儿子不禁说:“现在信了吧。小叔还说要是姑父不信,觉得咱们只是口头上大方,背地里收拾他,完全可以把这封信给他。”
顾金柱看向他婆娘王然,“这就没必要了吧。”
“老三担心那家人搁背后说他坏话?”王然猜测。
顾金柱觉得只有这一个可能。实则顾承礼是怕顾绒花仗着有两个哥哥,钱绿柳仗着有两个儿子撑腰,以后找人家麻烦。
话说回来,由于沈如意要上班,还有三个孩子要养,不论是顾绒花的事,还是杨红梅一家的离开,过去了在她这里就过去了。
也是因为沈如意早出晚归,没空找人闲聊,所以家属大院里那些热心肠的大嫂子大娘们,没有发现沈如意这个人理智的堪称冷血。
顾承礼早上买菜,然后上班,晚上看着儿子写作业,给儿子洗脸洗澡,比沈如意还忙,所以也没发现沈如意“铁石心肠”的像换了个人。
忙碌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快,越过七月,迈过九月,老总的离去,伟人的离开,那四人的事定性,暂停十年的工作陆续重启等等,这一桩桩一件件,不仅牵动国人的神经,也影响着整个军属大院。
沈如意的感觉尤为明显,他们医院的医生百分之七十的家境都不错,十年浩劫期间,自然没少写检查挨批评,以至于这些人在医院之外的地方多夹着尾巴做人。十年浩劫一结束,整个医院氛围格外轻松,有时候热闹的跟隔壁副食厂一样。
其次就是顾承礼,下班越来越晚,晚上还要写材料,经常沈如意睡一觉醒来,他才堪堪准备休息。
在这个氛围下,顾家又收到一封信,这次不是顾承礼老家,而是海城市沈如意老家,寄件人还是市办公厅。
第89章 大家闺秀
一九七七年,春寒料峭,冻杀年少,顾小牛和两个弟弟扔下书包就找开水瓶。
沈如意连忙跟过去,“不是在医院刚喝过?”
“不渴。”小牛摇头,“我想冲温水袋,太冷了。”说着还一边抖个不停一边搓手。
沈如意闻言顿时忍不住念叨,“跟你们说早晚温差大,中午热死个人也不妨碍晚上冻死个人,你们还不信。小柱冷不冷?”
顾小柱点一下头,脱掉鞋和外套就往床上爬。然而床上没有被子,被子都在外面晒着呢。
沈如意塞给他一个热水袋,被子抱进来,“我再给你们倒点水,喝点热水去去寒,否则明天肯定得感冒。”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仨孩子深刻体会到这句话,自然不敢拒绝。
哥仨喝的打饱嗝,抱着热水袋,盖着带有太阳味道的被子,舒服的昏昏欲睡,当真放任自个倒头就睡。
顾承礼甫一进门就发现今天不对劲,屋里异常安静。这种情况搁三四年前很正常,小牛领着两个弟弟出去玩了。如今小柱大了,不需要小牛盯着,沈如意便让小牛和小猫跟她学做饭。娘仨都在厨房,却听不到说话时,顾承礼有个不好的预感,蹑手蹑脚到厨房,惊得“咦”一声。
沈如意吓一跳,回头一看是他,“你属鬼的?走路都没声。”
“怎么就你自己,他仨呢?”顾承礼往左右看了看,“出去了?怎么不让小牛帮你洗菜?”
沈如意朝西卧室努一下嘴。
顾承礼没懂。
“一个个要风度不要温度,冻得哆哆嗦嗦受不了,在床上躺着呢。”
顾承礼闻言朝西卧室看一眼,“活该!叫他们穿厚点跟要他们的命一样,我看以后还敢不敢。”
“肯定还敢。”
顾承礼噎的直瞪眼。
沈如意见状,笑道:“小牛和小猫不敢,小柱也敢。你也不看看他现在才几岁,就算能记住,也忍不住存侥幸心理。”说着,一顿,“手里拿的什么?不会又是你大哥的信吧?以前三年写不了一封,现在一年恨不得三十封,他这是想干嘛,跟你重叙兄弟情?”
“他倒是想,也得我给他机会。”顾承礼从未给过他大哥机会,哪怕他大哥的信里特别热情,他也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回信。
沈如意道:“那是谁?”
“海城市办公厅。”
沈如意“哦”一声表示知道,猛地转向他,“哪儿?”
顾承礼笑着抽出信纸,“老宅。”
“怎么可能。”沈如意下意识接过来,一看手上的水,连忙缩回去,就着他的手仔仔细细看一遍,上面还盖着红色的印章,不敢置信的使劲眨了眨眼睛。
顾承礼朝她腰上捏一下。
沈如意倒抽一口气,讷讷道:“真,真的?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儿,还这么快?”
“你我结婚,街道出具过材料,上面有我的地址。沈家问题不大,人口简单,当初出事的时候你和老爷子没反抗,市里直接把门封上,登记在册。如今要处理沈家的事,把封条撕了就行了,还能要多久。”顾承礼说着,指着信上的注意事项,“以免有人冒领,还得你带着房产契书过去登记一下。”
沈如意皱眉,“我?我咋去?不光要给医院请假,还有他们仨,我这一走少则三天,多则一周,你又早出晚归的没空管他们,他们还不上天。”
“那也得去。”顾承礼道:“以前有封条,街坊四邻远远看着都绕道走,唯恐跟咱们扯上一点关系。如今没了封条,不出仨月里面就得让人搬空。”
沈如意仔细想想,“这倒也是。可是我一人去,那么多东西也没法弄啊。”
“很多?”顾承礼问。
别人家被查封时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沈老爷子德高望重,革委会上门时他还很配合,所以沈家的那些红木家具,青花瓷瓶并未遭到破坏。
要真如顾承礼所说,十年浩劫期间,强盗都不敢光顾,那沈家老宅的东西还真不少。
沈如意:“你最后一次去老宅里有多少东西,现在就还有多少。”
顾承礼回想一下,“那可不少,不算家具也得有一卡车。”随即问,“那怎么办?”
“这信上只说尽快,也没说具体什么时候,要不先用你的名义去封信,回头咱们都过去。”沈如意道。
顾承礼:“他仨也去?”
“也该让他仨认认门了。再说,就凭他仨的成绩,缺半个月也能跟上。”几个孩子三四岁大就跟顾承礼背诗,智力发育的早,理解能力强,以至于不论学什么都一教就会。要不是怕他们年龄太小,心智未成熟,去外地上大学,过早融入成人世界容易走上歧路,沈如意早让他们跳级了。
仨孩子的功课都归顾承礼,他们什么水平顾承礼比沈如意清楚,闻言道,“我明天就打报告,时间定下来你再请假?”
沈如意点头,“我现在的假好请。咱们这个大院里都忙着走亲戚,联系朋友,没多少人去看病。”主要是没心情,唯恐去医院输个液就错过了亲戚们的电话,或者口信。
“那你还回村不?”
沈如意刚一穿过来,就想弄死钱绿柳和顾绒花。可杀人是犯法的,那时她的身份又敏感,还急着离开农村,所以没敢动钱绿柳和顾绒花。
如今政府已给她正名,她也很清楚顾承礼的态度,她因此没了顾虑,回头碰到那母女二人,沈如意觉得她多半忍不住。
钱绿柳快七十了,沈如意敢碰她一指头,她就敢讹上沈如意。沈如意不想被屎黏上,犹豫片刻,“我就不回去了。你过去也别耽搁太久,给爹还有祖父他们修修坟就赶紧回来。对了,顾绒花要问你沈家老宅在哪儿,你千万不能说。”
顾承礼:“我不说她们也能打听到。”
“这个我有办法。”
四月底,顾承礼和沈如意带着孩子们抵达海城,甫一下公交便发现海城跟以往很不同。以前跟现在的人一样穿着灰裤子,劳动蓝色褂子,但那时人们脸上要么不安,要么痛苦,要么麻木,要么严肃,要么狠厉。此时大多数人都洋溢着笑脸,和对美好明天的向往。
以前顾承礼从沈家经过,认识他的街坊四邻见着他都躲的远远的。如今他们在沈家门口停下,街坊四邻纷纷勾着头打量,欲言又止。
顾承礼不怪他们以前的冷漠,也不想跟他们叙旧。削一些铅笔芯倒锁眼里,打开锈迹斑斑的大锁,满室荒草映入眼帘。
顾小牛不禁说:“怎么这么多草?”
“十年没人住了。好在刚到夏天,要是秋天过来,你们仨进去我和你娘都找不到。”顾承礼道。
小猫紧紧拉住他娘的手,“我们还进不进啊?”
“这是你娘的家,当然得进。”顾承礼开口,“不进我们来干什么。”
小牛皱眉,“可是都没有下脚的地方啊。”
“你把草拔掉就有地儿了。”沈如意道。
顾小牛指着他自己,“我拔草?”
“不然叫你们来干什么?”沈如意反问。
小牛惊叫,“你们带我们来就是让我们干活的?”
顾承礼很干脆的点头,“是的。”
顾小牛呼吸一窒,转向两个弟弟,“我们走!”
“上哪儿去?”顾承礼悠悠地问,“知道这是哪儿吗?”
顾小牛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他娘的老家海城市。他们在这儿没一个亲人,离他们最近的亲人在顾村,离这边有二三十里路。
他们一旦走出大门,要么沿街乞讨,要么靠双腿走回顾村。可不论哪个他们都办不到,因为他们不认识路,也分不清东西南北。
顾承礼见他又转过身来,“我去买把镰刀,先把主院的草割掉,明天你们再慢慢收拾。”
“你呢?”小牛问。
顾承礼:“我得回村告诉你爷爷,还有你娘的祖父,这宅子和沈家药铺都回来了。”
顾小牛转向他娘。
沈如意点头,“你爹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要想回村看看――”
“我不想!”顾小猫慌忙打断他娘的话,唯恐慢一点他哥替他应下来。
沈如意便转向小牛。
小牛三四岁大的时候,有很多小伙伴儿。后来他祖父去世,钱绿柳整天让沈如意干活,小牛不得不帮他娘照看弟弟,渐渐就没了朋友。
有朋友的时候他还不甚记事,没朋友的那两年记得清楚,所以他对山村的印象除了满室的安静,就是钱绿柳和顾绒花的谩骂。总的来说没有一丝好感。
顾小牛果断摇头,“爹自己去吧。回头见着爷爷,告诉他,不是我们不想去看他,是我们更不想看到奶奶。”
顾承礼揉揉他的脑袋,“行,我告诉他。”随即关上门,把青石板上的菜拔掉,推开堂屋门,让娘几个进去歇会儿。
沈家老宅位于早年的租界区里面,外墙几乎没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保存完好。主院和东西跨院都是坐北朝南典型的北方院落。主院七间正房,东西各五间偏房,盛时看起来宽又阔,很是气派。如今只剩下荒凉。
在正房和厢房中间,还有两个拱形门通往东西院。东院以前是沈如意他大伯一家住,西院是沈如意和她父母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