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副骷髅如泥沙散尽,和尚的声音还在回荡,好像想用最后的威严抵抗远方的哀哭。
“你说的没错!”柳扶风将【非毒】收入怀中,轻快地说,“天壤之别,天壤之别!妈妈生来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们是历史的尘埃!修道修道,万物化人,人又脱离人的身份化为万道!她们不需要战战兢兢地做人,要踩着我们的尸骨,成为创造世界的神灵!”
他睁开双眼,九柄利剑毫无死角地朝他刺来!
脚下建筑轰然坍塌,被打进屋子的林花谢顺手拦腰抓住落下的小师弟,身上势头不减,一头撞破另一边墙壁摔了出去。
无乐的身体膨胀到足有三丈高,像一张包裹着无数活人的皮,七窍之中都有赤裸的手脚伸出,狂乱地挣扎摆动。那张变形的脸上洋溢着慈爱的微笑,一脚踩来,两名无月神女来不及撤离,也被他踩烂了半边身躯。她们用残缺的手臂抱着那只脚,欣慰地微笑着,无乐弯腰从她们腹中掏出两个血红的肉球,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林花谢的半边胸口都塌了下去,那张漂亮的脸蛋也有些变形,断了条胳膊,只靠左腿站着。他缓缓地喘着气,柳扶风给他喂了药,他也一点回应也没有,兀自睁着那双充血的黑眼睛,僵硬地转动着漏气的喉咙,手中紧紧握着断剑。
剩下的七名无月神女复又上前,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柔婉笑容,将剑收在腹中,站在废墟中微笑着看着他们。
无乐的身体中发出数百个沉闷的呼唤:“无净――!”
柳扶风拖着林花谢一步一步后退,闻言咧嘴道:“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法门很多,可不包括这个。吃人而已,我们王朝余孽是这样的啦!”
无乐的神色悲哀起来,旋即笑得更加慈爱,被数十双小手扒着眼眶的眼睛里淌下血泪,他哽咽着道:“定处等义成,如梦如饿鬼……”
他双手合十,仿佛在向什么东西祈求,无月神女就满怀期待和鼓励、崇敬地抬头望着他。可过了许久,林花谢都缓过劲来在那里跟柳扶风跑平衡精神力和灵力了,什么都没发生。
“不可能!”无乐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转来转去地狂叫,“无净!无净!为何不回应,为何还不复生?!”
柳扶风舔舔嘴唇,嫌弃地看过去:“原来这是复生的咒语,下次要小心了。”
“你这孽障,对他做了什么?!”
“干嘛,只许你们吃女人,不许我吃你们?”柳扶风掸掸衣衫,一脸淡然地抱着大师兄的腰不敢离开。
无乐双手抱拳猛然砸下,林花谢咬紧牙关一剑荡出,看也不看转头就跑!
大和尚的身体像沸腾的粥一样鼓胀起来,竟又拔高了一丈;他再次拍下一掌,却见一黑一白两道剑光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顿了一顿,接着整个人轰然炸开!
那七名无月神女发出惨叫,好像死去的是她们的儿子或者丈夫,齐齐拔剑朝柳林二人杀来。柳扶风刚刚分给林花谢许多精神力,林花谢则出了灌注剩余全部灵力的一剑,二人在爆风中随波逐流,几乎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应对她们的追杀了。
――一道黑白相间的人影闪过,白燕一胳膊夹住一个,轻巧地点着空中飞旋的肉块和断肢,几步之后落在了一棵枫树上,顺着被压弯的枝条滑落在地。
柳扶风抬起头夸张地道:“大师姐真是太可靠了,长姐如母,师姐不愧是我妈的接班人,比大师兄有用多了!”
林花谢也棒读:“师姐您就是我的亲姐姐……”
话音未落,他见柳扶风张大了嘴,僵硬地看着他身后,不由得也转了过去。
一白衣少女静静地立在花丛中,与他们对上了目光。
她生得美丽端庄,一头乌黑长发直直披散下去,发际还插着那朵柳扶风送的白月季。鹅蛋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一双红得像血亮得像糖浆的眼睛望着这里。
林九灯收剑入鞘,随意地松开左手,五颗头颅落在地上滚了开去。在院落里,还分散着另外十一具无头尸体,莲青色的裙摆下是一双双收在高跟木底弓鞋中的小脚。
坍塌的墙垣和倒伏的树丛之间,殷徵恐惧地颤抖着,甜美可爱的脸孔上却绷着一个狰狞快意的笑,连那身白底绿纹的衣衫浸了血都不知道。
白燕放下两个师弟,叹道:“我们来迟了。”
殷徵朝她走来,林九灯弯腰捡起“落英”。
两拨人遥遥相望,最后是林花谢先稽首行礼:“林花谢。”
少女缓缓开口:“林九灯。”
林花谢微笑道:“姐姐。”
林九灯也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的弟弟。”
柳扶风高举右臂挥舞起来:“九灯姐姐还记得我么?我叫柳扶风,上回真是失礼了!您杀了这么多人,身体可还无恙?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们,我们责无旁贷!”
“不过是几个连月亮都没有的奴隶罢了,连人都算不上。”
“此话怎讲?”柳扶风好奇道。
“无月神女是被剥夺‘自我’的神眷者。”林九灯慢慢地道,“对于人族来说是人格,对于妖族而言是妖格,她们没有这些,不算是人,杀了自然也不受天谴病束缚。就像这位师妹,让无乐在那一瞬间‘自愿’被杀,同样没有受罚。”
白燕的笑容依旧从容镇定,林花谢乖巧地笑道:“这次多谢姐姐啦,要不是姐姐及时赶到,我和小师弟可要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