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过,风儿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梧桐树的枝头渐渐地绽出了绿芽头,小巷里的墙头边儿也长出青青的草儿来,生机勃勃的绿色,满了大街,也满了小巷。
阿明调到了光复路菜场。
这菜场要比原先低低的像凉亭的定安路菜场好些,高高的单层,瓦爿儿顶,门面一字开,后头虽然瞒屁股1,但有一扇小门儿,里面是个小院子,住着七八户人家。天热的时候,一到傍晚,院子里的人都会摇着扇子出来,到菜场里打老k,乘风凉。
阿明上下班方便了许多,进货也可以用现金进了。他天天二、三点钟起床,去古荡进鱼儿,然后拉到新华路农贸市场去卖。因为车儿少,那时的农贸市场不像现在都在大房子里的,而是摆放在路的两旁,有管理员收税,收摊位费,所以不存在偷税漏税问题。
新华路附近居民多,单位多,是个大市场,生意很红火,阿明便选择了这市场。可是,他连续三天卖鲢爿头,几乎没钱儿赚,便不敢再卖了。这原因,一是郊区起塘了,鱼多竞争激烈,大家都想上午卖完了好回家去搓麻将、打老k,所以一到十点光景,就拼命地砸价。而四季青一带的鱼贩子每天都能从鱼塘里拿到三、四十斤或鳊鱼,或草鱼,或鲫鱼,这些鱼每斤可赚一块五左右,加上统货中的包头鱼每斤赚七、八角,赚钱够了,于是将鲢爿头只高于进价的一角或保本就卖掉,他们的卖价正好是二道贩子阿明的进价。二是那些个体户都是有老婆、子女或兄弟帮忙的,可以到50米开外的井里去吊水来给鱼儿换水,而阿明一个人,无法给鱼儿换水,那些鲢爿头经转手熟几几的容易死,如果到下午还卖不掉,那么三分之一不死也只剩下一口气了。所以,这之后他只去贩些不容易死的鳊鱼、草鱼、鲫鱼来卖。
“二块四,少一分也不行!你买不买?”
古荡的鱼贩子大概都是一个村里的,一帮一帮的。这天阿明一冲眼看一车草鱼成色还不错,便问起价,然后再伸手到桶里去翻看鱼身,觉得肚皮有点大,哪知道这帮人团着2他,一定要他买了去。
“二块四,我只是问问价而已,又没说要买。现在这样子有些肚皮的,市场价最多也只能卖到二块三到二块五。”阿明想走。
“你自家说二块四,我们大家都听到的,你不买是不是?那就把你的轮胎戳破!”
阿明一听要把他的三轮车轮胎戳破,便有些慌了,这半夜三更的到哪里去补胎?再一看那帮人,凶巴巴的样子,脚光儿便有些软了。
“二块三。”阿明心有不甘。
“不行!二块四!”那帮人说。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阿明也不是条强龙,只能哑巴吃黄连,便吃了这一车160斤的鱼儿。鱼儿有肚皮,往往是黑心的鱼塘老板在捕捞前故意喂食的,这样便增重了份量,而刚吃过饲料的鱼挤在桶里,便容易死。
阿明卖到下午四点半光景,活的死的总算卖光了,一轧帐,亏了30多元,心情恶辣地回菜场。
“阿弟!”
快进菜场时,有人喊他。他刹住车儿,回头一看,是阿芳在买菜,便停了下来。
“阿明,听金彪他们说,你在这家菜场卖鱼了?”
“是呀,春节后调过来的,在新华路农贸市场卖。”
“那你不好在这里的农贸市场卖的,是不是离家太近,怕没面子?”
“那倒不是,是经理要我到外头去买的。”
“为啥?”
“我是用现金进的货,在这里卖,就偷税漏税了。”
“噢,这样的。阿明,我与春桃跳舞时,经常说起你,总是为你感到可惜。天冷,出去玩不来,现在开春了,天气这么好,什个时候出去玩玩,喝喝茶。”
“阿姐,我现在对玩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了,等一下还要买菜回家烧饭去,再说出去,万一被熟人撞见,那就死翘翘了。”
“阿弟,你胆子也太小了,哪里会有熟人撞见?这样的,白天里我和你两个人出去是太危险,我跟春桃去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即使有熟人撞见了,问题也不大。花港里的牡丹要开了吧,我还没好好交去看过哩,就到花港去坐茶室。”
“阿姐。。。。。。”
“就这样定了,到时我们会到新华路来告诉你什么日子去。”
“阿姐,我。。。。。。”
“阿弟,你这副样子,我看了真的很心疼,你表再多说了!”
春光越来越明媚了,风儿吹得人甚是舒服。
绿茵茵的大草坪前,苍松翠柏、红枫玉兰簇拥着丘阜之上的牡丹亭。亭的四周,万千朵含苞的、绽放的牡丹,艳红的、粉紫的、鹅黄的、雪青的、奶白的色彩缤纷,姿丽态雅,香气袭人。有蝴蝶儿在花朵间翩来翩去,忽儿停在花蕊间,陶醉般地似在亲吻心上人儿。阳光照在牡丹和蝴蝶上,闪着晶亮亮的光,光里透出青春的热烈来。春风徐徐,花瓣儿微微摆动,像少女绽开美丽之极的容颜。
阿芳、春桃衣着新潮且上档次,艳而不妖,露而不俗,两张俏丽的脸蛋儿比牡丹更能吸引游人的眼球。如果说前者是牡丹中雍容华贵的“金桂飘香”,那么后者便是牡丹中端妍富丽的“雪映桃花”。而阿明则显得有些土里土气了。
阿明知道自家土里土气,便不紧跟着他俩。虽然牡丹花儿令他赞叹,可他此刻想得更多的是雪中赏景时一家人的融融之乐,尤其是老婆对着他开心的很甜的微笑。
他忽然间感到自家如同在做贼一般了,害怕人来人往中有人发现他是一个采花贼,眼前同时浮现出离开燕子弄菜场之前的一幕来。
那天下着大雨儿,下午快落班的时候,他在菜场里缴完销货款套上橡胶雨披准备回家时,看见冷库前有几筐冻禽,便顺手牵羊拿了只冻鸡塞进雨披就走。这时迎面走来了禽蛋组的两个营业员,他以为他们看见了,紧张得要死,生怕被抓住,拼命地踏。回家后,他看着那只冻鸡,庆幸没被抓住,不然,做过办公室主任、团总支书记的他,这面子全丟尽了,从今以后在菜场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他越想越觉得犯不着,后悔得彻夜未眠。
那只是面子问题,而眼下如果被熟人撞见,传到老婆耳朵里去,那家庭有可能就此毁了,这要比面子严重得多。他这般想着,越想越怕,就离得他俩越远了。
“阿明,你站得那么远作啥?快来帮我们拍照!”春桃直喊阿明。
阿明没办法,四周看了一下,没熟人,便上去拿过傻瓜相机,帮他俩拍照。
“阿明来!我们三人合照一张!”春桃又喊。
“这不行!这不行!”阿明心慌卵跳。
“又不是两人照,怕什么?来!来!来!叫人帮个忙,我们留个纪念!”春桃要拍。
“这真的不行,要出事儿的!”阿明鼻头汗都出来了。
“春桃,我看算了吧,阿明胆小如鼠。”阿芳理解阿明的胆小。
“胆小鬼!做鬼也不会大!”春桃嘟哝。
阿明跟在两个美女屁股后头丈把远,往鱼池那边去。
曲桥上游人如织,这样子挤着阿明反而觉得好,不容易被人看出来。
光光青3的鱼池中的鱼儿不比那雪日沉游在下,而是一群群地浮到上头来争食。红红如晚霞的鲤拐儿,黑黑似夜峦的青鱼儿,摇着头儿,摆着尾儿,在碧波中悠悠而游。阿明看着欢快自在的鱼儿,想象自家如今像笼中鸟、柙里虫,为了家庭,为了生活,一点自由也没有,一点潇洒也不敢搞,真个做人还不如鱼儿乐,不免羡慕起它们来。
“阿明,你观鱼,你卖鱼,有何感受?”春桃看着痴呆呆的阿明,用肩膀踫了一下阿明的身子问。
“同样是鱼,贵贱不同呀!”阿明似有感触。
“阿明,鱼都是鱼,还分什个贵贱?”阿芳疑惑。
阿明:“鱼确实都是鱼,但这些池里的鱼高贵,活得自由欢快,而我卖的鱼,今天吃饱了,或许还没吃饱,明天便成了我们人的桌上餐,你们说,是不是贵贱不同呀?再打个比方,狗都是狗,宠物狗有美食吃,甚至可以睡在主人的床上,而流浪狗在雨夜里寻食,能寻到一根骨头就叼着不肯放了,你们说,是不是又是贵贱不同呀?”
春桃:“照你这么说,人都是人,人也有贵贱之分?”
阿明:“过去的人似乎都一样,当官的和老百姓差不了多少,大家没有贪念,现在又有贵贱之分了,有的人坐坐吃吃,有的人做死做活。我有个同学开了家夜总会,去那里消费的人也不知是做官的还是做生意的,一掷千金,吓得我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似乎他们在天上,我在地下。当然这贱是我的命不好,就像我卖的鱼儿一样命贱。”
春桃:“阿明,命贱命贵都要靠自己去拼出来的,你表那么悲观嘛!”
阿明:“你们说,我现在这个样子,爹娘老子一不做官儿,二不是财主,官途上拼不上去,生意上又没本钱,老是担心房子收回去,如何去拼?我想这想那想去拼,想到后头还是回家烧饭给老婆吃。唉!怪来怪去都怪自己,不怪他人。也许我只相信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不相信财神菩萨荣华富贵,所以财神不来照看我。不过,有个开出租车的人被抢劫杀掉了,我想想我的命还是比他好多了。”
阿芳:“阿明,财神阴历七月二十二日生日,到时我们三个人到上天竺去烧香好不好?”
阿明:“话多必失,事多必露。我不相信财神,不去了,为了家里求个安耽。再说,出去吃呀玩的,老是用你们女人家的钱,我实在也难为情。”
阿芳:“阿明,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诚心诚意叫你出来散散心的,这化钱又不多,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不然,你就看不起我们了!”
春桃:“阿芳说得不错,出来吃吃玩玩,钱是小事儿,人与人之间好说不好说最重要。阿明,如果你想好了想拼什么,也可以向我向阿芳借钱,我们能帮你一定会帮你的。阿芳,你说是不是?”
阿芳:“是呀!阿明,要拼的时候还是要去拼的,老是前怕狼,后怕虎,什个事儿到头来一样也做不成。你看春桃,吃了那么多原始股,如果今年股票能上市交易了,说不定就大发了。还有像我,行情在不断变化,服装进得好不好,都要拼来看的。”
阿明:“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要我向你们借钞票做生意,那是不可能的。”
春桃:“为啥?”
阿明:“我老婆一问起来,其他事儿还可以瞒瞒,这个事儿是绝对瞒不过的。”
阿芳:“怕啥西?借借钱而已,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阿明:“你阿芳是我的隔壁邻舍,勉勉强强还说得过去,那春桃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我老婆知道我与她阿姐的事儿,一想就会想到那件事儿上去的。”
【注释】
1瞒屁股:杭州话,不通之意。
2团着:杭州话,团团地围着之意。
3光光青:杭州话,非常青、很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