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准备,只是给浴间的浴盆倒满水,并且摆上洗澡用的物品,譬如皂角,陶爽(搓澡用)等物。
越潜进屋脱去发冠和鞋子,拿上更换的衣物,他需要收拾下才能面见公子灵。
葛提着一桶桶清水进入浴间,她的身影在井与浴间往返,她虽然年纪轻,手脚很勤快。
“那名小婢是谁?”昭灵问身旁的侍女。
一名侍女认得葛,说道:“禀公子,她唤做葛。”
葛,真是个常见又很普通的名字。
昭灵不是第一次见到葛和越潜在一起的情景,他从葛的肢体语言上看得出来,这名女婢对越潜似乎有些情意。
越潜待她态度不错,他待下人的态度都不错,无论男女。
十六七岁的女孩,出身贫穷,长相算不上出众,性格倒是温婉。
葛布置好浴间,来到越潜门前唤人,越潜走了出来,葛跟随在后,她手中捧着越潜要更换的衣物。
越潜大长腿平日步子迈得很大,他似乎有意让葛不必跟得匆忙,而放慢脚步。昭灵见他在浴间门外停下,回头与葛说着什么,他个头高大,相比之下葛显得很矮,为方便交谈,他弯着腰。
“下楼。”昭灵不打算再观看,转身离去。
两名侍女紧随,她们跟在昭灵身后,主仆一前两后,一起下楼。
越潜进入浴间,脱去身上所有的衣物,整个人躺进浴盆里,他抱胸着,头枕在浴盆边沿,只在水面露出一张脸,闭目养神。
别第的仆人很多,有不少女子,越潜和绝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接触,葛是负责侧屋的女婢,天天见,由此熟稔。
当过多年奴隶,身处于下位,知道他们的辛劳与无奈。
洗完澡,擦干头发,越潜更衣,束发,整理好衣容,这才去见昭灵,此时,天已经快黑了。
昭灵正在用餐,家宰在他身边服侍,越潜过来,昭灵让他上前禀告修缮府邸的进度。
听完越潜的陈述,昭灵只是点了下头,说道:“没有其他事,就下去吧。”
夜晚,昭灵在书房读书,越潜陪伴,他就跽坐在昭灵身旁,挨得挺近,能看清竹简上的文字。
这使得夜读仿佛是两人一同进行,昭灵读阅的内容,也为越潜读阅。
春寒料峭,夜间气温低,昭灵翻书时有搓手的小动作,手指发冷。
越潜默默起身,走至门口,步下门阶,身影消失,没多久就见他取来一件风袍。他把风袍交给侍女,侍女接过,披在昭灵肩上。
侍女问:“公子,要生炉火吗?”
昭灵道:“不必,我一会要回卧室。”
两名侍女听主人这么说,一前一后出门,往卧室走去,她们去熏香,铺床,为主人入寝做准备。
越潜回到昭灵身边坐下,他这人定力很好,能长坐不动,无声无息。
合上竹简,昭灵抬起头来,问道:“我听说你让人将一名作头免职,另提拔一名工匠当作头,有这回事吗?”
越潜从容应答:“有。”
心里不惊讶公子灵知道,看来是新造尹告知公子灵。
昭灵把竹简往木案上一掷,质问:“为什么没听你提起这件事?”
要是换做其他下人早慌了,越潜很镇定:“只是件小事,因此没有禀告公子。”
确实是件小事,昭灵想知道原由,问他:“为什么更换作头?”
“旧作头好酒贪杯,时常一身酒气,且性情粗暴,欺凌老弱,被我免去职务,另选有才干,有担当的匠人充当作头。”越潜一只胳膊搭在大腿上,他陈述时神情自若。
看他的言谈神态,根本不像个伺候他人,唯主人马首是瞻的侍从。
把竹简卷起,握在手中,昭灵能猜测那名旧作头辱骂或者殴打老弱的匠人,正巧被越潜撞见的情景。
“这事便算了,另有一件事:有人见你在南市买粗粮,你买粗粮做什么?”
昭灵直勾勾的目光注视越潜,看他怎么回答。昭灵身边随从很多,这些人等同于他的眼线。
越潜面不改色,很坦然:“给运鱼船上的苑囿友人送粮。”
“我上回说过什么,你忘了?”昭灵声音清冷,眉尾上挑。
越潜回道:“同样的事,日后再犯,必要加重惩罚。”
他记得很清楚,甘愿受罚。
“你……”昭灵看向手中成束的竹简,他和越潜离得很近,拿竹简打他是分分钟的事。
昭灵一个细小的动作,越潜似乎已经察觉,他注视对方手中的竹简,很淡定。
竹简举起,又放下,昭灵气归气,见到越潜那张脸,便就打不下手。
这人什么都敢做,而且不在乎惩罚。
一名侍女过来通知昭灵已经铺好床,昭灵腾地一下站起身,从越潜身边走开,走出书房。
公子灵和侍女的脚步声远去,越潜起身,熄灭烛火,将书房的门关上,然后返回侧屋自己的房间。
这夜公子灵没派侍女来唤越潜,越潜不用“侍寝”。
熄灭灯火,仰身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弯月,越潜心里很平静。他本应该感到不安,除去常父和樊鱼的事外,他也犹如在刀刃上起舞,与公子灵的夜间关系,足以让太子执剑往他身上捅个血窟窿。
闭上眼睛,仿佛在夜风中嗅到公子灵身上熟悉的清香,手臂空荡,越潜发觉自己有些不习惯。
公子住别第这几日,他身边跟着六名护卫,即便是这样,君夫人还是派人催他回宫,担心住在城郊不安全。
第二天日清早,越潜来到昭灵居室外头等候差遣,便就见到一名宫中来的寺人。
公子灵很快从居室里出来,他做盛装打扮,看样子他要回宫。
瞥眼门阶下的颀长身影,昭灵道:“越潜,你随我进城。”
越潜应声:“是。”
进城后,越潜被命令居住在下房,而且白日还得去府邸监工,毕竟他这份工作做得不错,昭灵给予认可。
昭灵回宫后,越潜与他分别两处,几乎没有交集点。
将近一个月,越潜都见不着昭灵,倒不说昭灵整月不出宫,即便他出宫,越潜也在府邸监工,各有各的事情。
每隔几日,越潜得去宫门外跟一名寺人禀告府邸的修缮进度,然后经由寺人将他的话传递给公子灵。
巍峨的王宫,高大的宫城墙,将人阻隔在外头。
一日午后,越潜离开府邸,驾车前往城南酒肆,他将马车停在酒肆门外,进酒肆饮酒。
只是饮酒,没有酒姬相伴,一人喝下整坛酒,越潜心里有些苦闷。他以往活得粗糙,没有这样那样的情绪,而今却不同,活得越发像个人。
带着几分醉意走出酒肆,外头的天已经黑了,越潜驾车往下房的方向前去,他酒醉反应迟钝,兼之夜色漆黑,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来到南城门下。
恍惚之际,想回别第,仿佛别第还住着公子灵。
南城门守城的士兵对这个醉汉一阵呵斥,天黑了,不许出城。
越潜吹着夜风,脑子很快清醒过来,他驾车调转车头,前往下房。
把马车停进马厩,交付马仆,越潜返回下房,他脱去衣物,倒头就睡。夜半醒来,流了一身汗,浑身燥热难耐,只得出屋,到院中提上一桶井水,往头上浇下,物理降温。
湿淋淋坐在院中树下,吹着凉飕飕的风,看着满天星辰,越潜心中平静。等湿发和衣服上的水分被夜风吹干,已经是后半夜,越潜回屋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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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月色皎洁,?雾蒙蒙的大山,静似一面镜的大湖,湖畔的野鹿成群结队,?它们中的大部分刚成年,有着年轻健壮的体魄,并因为进入繁殖期而躁动。
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响起,?芦苇丛中飞出数只水禽,它们从野鹿的领地上空飞越,?乘风而起,掠过森林,?鸟瞰大地。
睡梦中的昭灵感觉夜风正拂过他的羽翼,他拍动翅膀迎风翱翔,风声在耳边呼啸。
周边的水禽因他的到来而不安,?它们纷纷四散,?避让,无声无息藏进森林深处。
眨眼间,?月下只剩自己孤零零一鸟。
梦中的昭灵在低空滑翔,?长长的尾翼掠过树稍,惊得林中欢好的一对野鹿仓皇奔逃。
五彩的羽冠随风飘舞,?他引颈高歌,声音清澈而嘹亮,穿透森林,?直达云霄。
就在凤鸣声中,昭灵梦醒,室内灯火昏黄,室外万籁寂静,他裹好被子,?打算继续入睡,却再没有睡意。
夜风吹动羽毛的触觉还残存着,引颈高歌恣情自在的感觉也还在,近些时日,偶尔会做化鸟的梦,只是每次化鸟的时间都很短暂。
还记得幼年时,自己在梦中也会化作鸟儿,飞出王宫,飞往南山,他频频化鸟出行,是为了拜访苑囿里的一名小奴隶。
第二日清早,晨曦照耀王宫,昭灵穿戴整齐,乘坐上马车,前往泮宫读书。
这段时日,他经常待在太子身边,听太子的宾客议论天下大事,去泮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
泮宫的环境优美,有湖有树林,有花有草,学子们既能在里边划船,射箭,驾车驰逐,也可以游春,投壶,对弈。
听学官授课,与二三友人结伴踏青,不知不觉,一日便就过去。
傍晚,昭灵从泮宫出来,坐上马车,准备离去,他在车中和岱国公子姜祁话别。姜祁眼尖,发现昭灵的随从里边少了一人,好奇问:“怎不见那名越人侍从?”
怎么不见那个寸步不离的越侍呢?
昭灵道:“府邸仍在修缮,我留他在那里监工。”
随从将车帘子放下,昭灵拍了下手,马车缓缓启动。
御夫卫槐驾车行驶在通往都城的道上,他车速不快,方便随从跟车,马车途径别第,远远望见林子后头的屋檐,卫槐询问:“公子是要回别第,还是要回宫?”
没有等来回答,眼看即将错过通往别第的小道,卫槐也就以为公子要回宫,不想这时候飘来昭灵的声音:“回别第。”
昭灵有一个月没有涉足别第,不过家宰将别第打点得很好,随时做好迎接主人的准备。
主人突然到来,别第的厮役女婢纷纷忙碌起来,不同于繁忙的下人,昭灵悠然登上二楼,站在高处,一览城郊的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