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世事无常,就在宗母十月怀胎即将分娩时,宗二老爷酒后卒中,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了。
这样一来,事后出生的宗本,就成了标准的遗腹子。
老爷既然翘了辫子,宗母这个丫鬟不是丫鬟,小妾不是小妾,又被大妇所憎恶的勾引老爷的尴尬人物,日子过得自然不会太好。
不过宗丫鬟在众人的白眼中,在各方势力的欺凌排挤之下,最终还是硬生生将宗本拉扯到了十五岁。之后这个做了一辈子下人的苦命女人就病死在了洗衣房里。
再之后,就是年轻的宗本不堪忍受府中气氛,时常出外混迹三教九流之间。再往后,宗本便得了一笔本意是为打发他出府的合股银子,去了濠镜澳闯荡。
若不是宗本在濠镜澳成功开创了事业,现今每年都会给府上带回收益,事实上他今天连进宗府大门的资格都有待商榷……
见到身为长房嫡子的宗翰发怒,二房庶子宗本尽管心中沮丧,但这并没有出乎意料,事实上他已经预见了这种结局。
他这次回府,原本就是抱着了结一切的心态来的。这其中,关于生母殁后,其人魂魄在族中阴宅的地位待遇,又是今天的核心问题。
俗话说母以子贵。在宗本看来,这些年他分给族中的行商红利,足以升高他现在的地位。因为这些红利的价值,已经超过了他使用宗府“旗号”的代价。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不就恰好证明了他的重要性吗?
这也正是宗本多年来第一次大着胆子,向族中提出圣母坟茔一事的底气所在。当然,这其中最关键的原因,还是某一股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位面的势力带给了他勇气。
所以尽管猜到了结尾,但是宗本依旧做出了最后的努力――小小提醒一下大兄,他现在其实也是个成功人士:“大兄,此事就没得商量了吗?小弟愿出银子修缮祖坟和祠堂,还望大兄抬手则个。”
“竖子,安敢再胡言!”
发现宗本并没有罢休,而是“贼心不死”后,宗家嫡子宗翰感觉到自己的宗族权威被严重挑衅,于是他满脸狰狞,颤抖着嘶声说道:“尔怎敢狂悖如此?视纲常礼教于无物,想造反吗?”
“嘭”得一声,宗翰又拍了茶几,这次几上茶碗跳起,茶水四溅:“一介贱婢,八两银子买来的东西,也配入我宗家祖坟?没得羞辱了列祖列宗!还有你这浮浪子,贱婢之后,有何等面目敢至族规纲常于不顾,在此大放厥词!真当族法治不了你吗?”
宗本脸色灰败,深深低下了头。他此刻终于彻底意识到,自己视为骄傲的那点成就,在宗族礼法面前,什么都不是。
“即如此,弟告辞。”
万念俱灰的宗本,片刻后抬头起身,迈着颓然的步伐往门外走去。不想这时,从身后传来的话语又留住了他的脚步:“我父当年给你起名曰‘本’,便是望你本本分分虚心做人。如今看来,他老人家一番好意,到底被你这不肖子给糟蹋了。”
“宗府乃是道学之地,容不得无父无君的狂徒。”宗翰阴冷的话语继续飘起:“宗本,你且好自为之。莫要等到我正家风,大义灭亲那一日,须知,谁也救不了你!”
或许是触底反弹的缘故,早已出离愤怒,对家族心灰意冷的宗本,这一刻背对族兄,耳中听着一连串恶毒威吓的话语,他的思绪反倒飘去了另一些地方……他眼前突然闪过的,是夷州工厂里的钢骨铁流,是银线交织的万顷良田,是面容坚毅的年轻私兵,还有那海一般的银圆。
“哈哈哈,大兄说得是。”
宗本突然间仰头大笑两声,背对着宗翰的他,此刻满面笑容,眼中却全是决绝:“是啊,到了那时候,谁也救不了……谁。”
语音模糊地吐出最后一个字后,宗本平生第一次昂首挺胸,大步走出了宗府。
……
宗本当天晚上,带着伴当宿在城中自己的小院里。当年他有钱后,第一时间就在城里置办了房产,连家眷都安排到了这里――反正宗府也没他的位置。
第二日凌晨,宗本出了门,径直来到南城水关。等到水门一开,他这边早就坐上了自己商行的私船,混在一同出城的船流中,顺着珠江而下,直奔澳门而去。
1630年的澳门岛,还没有后世寸土寸金的味道,原始风貌浓郁,到处都是自然风光。在这个时间段,澳门半岛、凼仔岛和路环岛依旧是分开的三个岛屿,后两者并没有被后世的填海造地连成一体。
当然了,临着珠江的人工岛,机场,港珠澳大桥,乃至友谊和西湾大桥这些东东也肯定看不见了。
由于穿越者的到来,致使宗本从广州出发去澳门的航程一帆风顺。原本珠江上最危险的明暗礁石,已经被潜水员清理掉了。剩下的浅滩沙洲,包括航道,统统用浮标做了标记。
除了这些基建方面的改进以外,之前珠江沿岸多如牛毛的水匪,现在要不就被高速巡逻艇送下江底喂了鱼,要不就洗心革面放下屠刀立地扛活。
总之,珠江口至广州段的航路,除了水面更加宽广江流更加遄急之外,已经达到了穿越众记忆中的那种秩序。
明式木船顺流而下,不用担心水匪和暗礁时候,速度还是非常快的。宗本一行人凌晨五更三刻出发,到了傍晚时分,木船已经来到了澳门外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