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他认识的那些士绅,还是县衙的县令,包括小吏余本德,现在都派不上用场。因为徐家可不是那些乡下土财主,这个家族随时可以让士绅倒戈,县令罢官,小吏丢命。
所以熊道真要和徐家搞事情的话,他之前依仗的那些文官势力不但不会帮他,倒很可能会反过头来对付他:一边是树大根深,同为一张天然关系网下的士绅阶层,另一边是招安巨寇的草民代言人……
这样两股本来就互相看不惯的势力对上的话,县太爷是打死也不会冒着得罪整个士绅阶层,被扣上一顶“绅贼”帽子的后果去和熊道勾兑的,多少好处都不可能。事实上任何一个正常的明国官僚都不会在这种事上犯傻,熊道能争取一个两不相帮的局面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如此一来,熊道之前用的那些手段就有一大半失效了,包括借着余书办的官皮去做事,现在定然是不可能的――县令第一时间就会将余书办免职,背后有徐家撑腰的话,余家连屁都不敢放。
在熊道剩下的手段里,以往很犀利的经济手段这下也不管用了。因为徐家的庄子里就没有小地主和富农这些中产,所有的农户都是徐家的佃户,地契全部掌握在徐家手里……之前那种高价勾引对方内乱的手段也使不出来。
至于说高价从徐家手里买地……对于徐家这种顶级缙绅来说,土地不光是财富的源泉,还代表着政治权利。
就和暴发户非要买马云住的房子是一个道理,给多少钱是个够?你就算拿再多的钱来,马阿里也不见得会卖吧?即便是人家答应卖了,那熊道这边要付出多少的成本?一倍?三倍?五倍?
真要价格那么高的话,从今以后,熊道再也别想从周边买地了,因为所有人都会把价格提起来:既然遇到凯子,不宰白不宰。
……
发现所有明面上的手段都不好使之后,熊道就只能考虑挽起袖子自己动手,或者说,利用江南站的力量,来给徐家人上一些“手段”了。
然而当他细细想一遍后,发现还是不妥:无论什么手段,最终都会导致不可控的结局。
徐家的主力人物在京城,华亭这边是本家的一堆进士举人在留守,眼下挡在码头区的庄子只是徐家遍布周边的无数地块之一。
换句话说,哪怕熊道派人去暗杀两个,再将庄子烧了,或者把佃户都赶走杀掉,土地还是拿不到手――徐家完全可以将地皮闲置起来,打死都不卖。
另外要考虑到的是,徐家可不是软柿子。一旦让对方察觉到某人在搞小动作,那么熊道很可能就会面临着一场牢狱之灾――是的,就是传说中的“拿我片子去一趟县衙办了姓熊的”这种最朴实无华的缙绅必备手段。
最简单,最常见的,也就是最有效的。
这种拿着老爷片子去衙门告人、捞人、送人的戏码几千年来每天都在上演。然而这简单的一张帖子背后,可是代表了整个的封建体制,想要破坏这种运作规律――英国人当年可是狠狠打了两场鸦片战争,烧了圆明园后才做到的。
那么熊道现在呢?他手头既没有舰队,也没有军队去烧崇祯家的园子。所以别看他一副气势如虹的样子,其实他底气相当不足:因为从法理上说,他现在依旧是草民一个。
对付草民,只需要老爷一张片子就够了。所以只要徐家调动府县衙门,简单得派出几个公差召熊道过堂,事情就会瞬间失控。
熊道肯定不会冒险去公堂,那里是人家的地盘,邓虎的例子殷鉴不远。这时候就不好办了:宰了那几个公差?还是躲开?
躲避是没效果的,因为来人可以在工地和宅院大肆抓捕其他人,所以到头来还得见血……暴力抗法。然而这就等于是杀官造反,下一次来得可就是驻军了。
最重要的是,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他熊道来此是为了开港,不是为了练枪法之后跑路的。
……
熊道背着手站在江岸边,眼望着波涛滚滚的江流,耳中传来得却是身后工地上号子声。这声音很响亮,民夫们中气十足,即便是喧嚣的浪潮也掩盖不住。
转过身看了看热火朝天的工地,再扭头看了看西边那处隐约还有人耕作的田地,熊道不由得叹了口气:既然推演不出什么好结果,那还是老老实实认栽吧。自己现在这点青铜级别的实力,就别逞英雄去硬刚王者了。到头来连累了整个开港大业,那公私方面自个的损失可就大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熊道也不再矫情,当即开始了一系列的调整。
首先他找到冯冠杰,然后明确告诉他:拿取西边地块的行动将会暂停,所以冯冠杰现在最好就开始修改规划,在自家的土地上安排码头位置。
接下来熊道回了宅子。
在后院的密室里,他缓缓踱着步,一旁的发报员在屏息静气地等着他说出电文。
“鉴于我部实力和影响力俱不满足条件……”
“暂时放弃和徐氏并其余缙绅接触……”
“请求总部做出战略性支援,并调派熟悉绅情之有力人士来我处听用……”
讲完这份长长的电报后,熊道还是无奈摇了摇头:尽管客观上就是敌军太强的原因,但是无论如何,承认自家这边搞不定,需要后方大量支援的话语,都不是那么容易讲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