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所有人都想要动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动不了。
过去两三个小时,车流几乎一动不动。聪明人早已抛下了车子,甩飞了高跟鞋,踉踉跄跄在人行道上快步奔走。
人们焦虑的抬起头来,在人潮人海中努力确认每一个人的脸,若是能看到熟人便会竭尽全力的大喊着对方的名字,像是看到主人的宠物般挤过去相认、随后抱头痛哭。
永夜降临的第一天,人们什么都没做。
他们四处奔走,走到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在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呼号着,寻找着自己关心、却联系不上的人。那些本来还能维持镇定的人,也被这种氛围带动着、逐渐变得不安。
人潮人海拥来挤去,人们竭尽全力的逆流而上、反复错过。最先团聚起来的人们组织起了最为原始的秩序――分开找人,并在约定的地方汇合。通过这种手段,拥挤无比的街道一直过去了十多个小时,才逐渐再度变得人烟稀少。
人们渐渐的,聚集了起来。
夫妻,亲属,朋友,同事,同学,邻居,师生……人们以各自的社会关系聚集起来,不断确认着新加入者还有哪些需要接过来的人。
他们完全失去了光明与网络,原本熟悉的城市却仿佛变成了黑暗的原始森林。只是哪怕出去探听消息,就有可能一去不回。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再度回到了百余年之前,一切消息通过口口相传、如瘟疫般蔓延。因为恐慌,添油加醋,因为迷茫,缺斤少两。
它的运行是那般迟缓而不精确,但好在眼下的事也并不复杂。
永夜降临到现在才不过第二天,幸福岛的民众就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
毫无疑问,赛博教会就是这些日子里一切阴谋的发起者。同时更是偷走了他们的龙、捅破了天的罪魁祸首。
沸腾的热血顷刻间便化为彻骨的深寒。
认错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在这错误大到完全无法弥补时、哪怕付出自己这条命也填不平的时候,光是想要抬起头来直视自己做过的事,都变得那样艰难。
恐惧、懊悔、惶恐、歇斯底里……如同火焰燃却了颜色,只剩或黑或白的灰烬。躁动的心脏冷却下来,支撑头颅的脖颈变得无力。言语连同感情一同堕入到虚无的深渊之中。
张不开嘴,更说不出话。大脑完全陷入了一片空白,每个人都逐渐变成了随波逐流的木偶。
街道上再也看不到人们聚集在一起,热诚的表达着一己之见、宣讲着自己所畅想的乌托邦。只有那些丢了亲人的人,如同寒号鸟般凄厉的在街上无果的呼喊着某人的名字。
深红色的堕落天使护卫着赛博教会的主教们,奔行于街道上、宣讲着“新世界”的教义。
与先前他们见过、接触过的天使截然不同――这些天使们充满了攻击欲望。或者说,他们并不被伦理道德所约束……就像是玩家对待npc一样,随心所欲的做着他们想要做的事,攻击并杀死一切对他们不敬的人。
而主教们则满怀笑容、满脸慈悲。他们在尸体与血海之前,耐心的为、失去了网络的所有人讲述着这个世界的未来。
――世界即将毁灭。
还有五年时间,这个世界就将陷入永恒的停滞。等到数百年后,世界终将从春日中重生、旧世界的一切污秽都将变得洁净。而他们将获得永恒的电子生命,在另一个虚拟世界渡过数百年的享乐生活后,再度醒来――从新世界复活。
在那个世界,没有公司也没有学校,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学习。
没有恼人的上司,没有无穷无尽的指标,没有每日每夜的加班。没有贫困也没有疾病,没有别离也没有死亡。人们不会产生误会,所有人都将亲如一家、如同手足。
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什么劳动都不需完成――只需享乐!
数百年的时间,有无穷无尽的物资可以让他们随意挥霍。在另一个世界,将不再有任河形态的仇恨与任何形式的死亡。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再有任何压力,每个人都将成为天使、重新沐浴在另一个世界的温暖阳光之下。
这些主教们言之凿凿,瞳孔中燃烧着希望与火。他们的鼓动并不激烈,也不狂热。仿佛他们都曾确实见过那样的世界,只是向他们揭示这种未来的可能。
因为他们笃信,世界毁灭的绝望感,终究会压倒一切顽固分子的自尊与妄念。
早晚有一天,那些不理解他们、咒骂他们的人,也只会跪在他们面前,泪流满面的求着他们施以洗礼。
就很快了。就快了。
等那寒风将大海冻结,等那一簇簇的火焰熄灭,等那一盏盏的光芒熄灭。
等那被消灭前年的饥荒与瘟疫再度如燎原之火蔓延世界……坚持生活在这个寸草不生的世界的决意,也将灰飞烟灭、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没得选。
高塔轰然倒下,人们至此别离。失去了将彼此联络在一起的手段,每个人都将成为一片孤岛。
和他们相比,教会仍然保存着联络手段。所有的深红天使都是接收器,同时也是发信台,串联起了新的网络、覆盖在空岛之上,取而代之。
随着社会的坍塌,旧社会的金钱与权力也将变得毫无价值――甚至一切个体都将失去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