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行,”盛言楚紧盯着仵作的手法不放,嘴里凉凉道,“那你且松松你的手,再用力我的胳膊就要废了,还有,拽我胳膊可以,但能不能别把我提起来?”
程以贵茫然的低头一看,嗬,小表弟的半边身子都被他拽了起来,也难为小表弟踮脚这么长时间都没吭声。
瞥了一眼宛如屠杀猪鸡的现场,再睨一眼看得如痴如醉的小表弟,程以贵开始陷入了沉思,他这小表弟在学问上超过他就算了,莫不是还想在行医上插一脚?
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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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几名仵作终于验出了结果,写好了验尸卷宗后交到了孟双手中。
“此人大致死于三天前的午时,死因纠于后背致命一击,不过……”
手指外翻的那名仵作将尸体软趴趴的脖子抬了起来,哑着嗓子对孟双道:“官爷且瞧这里,这里的淤痕格外的重,想来生前和旁人争执打斗过。”
盛言楚认真听着,听到这里,他细声细气的对程以贵道:“和秀才打斗的那人绝不是杀害秀才的凶手。”
“何以见得?”程以贵问,“说不定是好几个凶手做的呢,要知道这人保的学子足足有八人。”
“不对。”
盛言楚一口反驳了,轻轻道:“仵作已经说了,秀才是死于后背那致命的一刀,适才他们已经开膛破肚,发现秀才身上的伤口的的确确要命的就那一个,说明什么,说明凶手只有一个人,至于秀才脖子上的伤痕,从淤青和杂乱的手印来看,至少三四个人掐过秀才的脖子。”
“这三四个人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之前咱们在礼房内院看到的那帮学子。”盛言楚斟酌的下定论,“但在秀才后背那一刀未必是那些学子所为。”
“那能是谁?”程以贵挠挠头。
盛言楚望着尸体上的伤口久久未语。
另一侧,仵作已经将盛言楚未言的话语跟孟双说了。
“……后背伤口捅到肉内是斜的进去的,小人以为,杀人凶手当比这位秀才高出有半个头,且手劲很大,才能插进去后搅碎秀才的骨头,因而小人推断,凶手高五尺三左右(1.76m),该是个壮年男子。”
孟双点点头,让一旁的官差甩了些银子给仵作,随后按着长刀走向人群。
“打更的更夫和留琴巷的老鸨在哪?”
人群中立马站出来两个人,一个驼背的老头,一个半老徐娘。
“你俩各自交代一下县试这几天在留琴巷路过脸的男子,尤其是身高五尺三左右的。”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程以贵默默的比对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小小声的问:“楚哥儿,你瞧我有五尺三吗?”
“没有。”
盛言楚很干脆的说,“就算你有五尺三,你也没杀人的时间,秀才死的时候,你正在礼院考棚锁着呢,那么多双衙役的眼睛看着你,难不成你还能长出翅膀飞到这儿将秀才给杀了?”
程以贵嘿嘿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怕那个孟官爷怀疑我,毕竟我……”
手指在头顶比划了一下,庆幸道:“楚哥儿,我离五尺三就差一毫毫了。”
盛言楚却没笑,舌尖抵了抵下颚,漫不经心的开口:“不过我心中倒是有一嫌疑。”
“谁?”程以贵愕然的问。
“你猜?”盛言楚半开玩笑道:“身长五尺三有余,且在县试这几天又闲散在外,先排除那八个学子,因为他们的身高都不满足,如此,你还能想到谁?”
程以贵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会有谁,盛言楚觑了眼开始带人四处查探的孟双,拢了拢衣袖往回走。
“诶,楚哥儿,你这就回去啦?”程以贵傻乎乎的在后头问,“不继续看孟官爷找出凶手了吗?”
“今个是找不到了。”
盛言楚抬眼看着树梢头上的圆圆明月,幽幽道:“但凡是你杀了人,你还会傻到来留琴巷观摩吗?”
当然了,有些人除外,比如那些以杀人取乐或者心理上有问题才会杀人的恶徒很喜欢躲在人群中欣喜自己的‘杰作’,但很明显,秀才这桩案子实打实的就是报复,所以盛言楚敢断定凶手不在这里。
孟双和盛言楚的想法如出一辙,盛言楚还没走远,孟双就带着衙役去了县衙请求县令封锁静绥县进出的官道和民道。
一时间,才过了紧张县试的静绥县一下又陷入了惶恐之中。
路上,程以贵磨着盛言楚说清楚嫌疑人到底会有谁,盛言楚‘嘘’了一声,警告道:“在外边别乱说话,小心被有心人听了去,到时候受了无妄之灾可就不好了。”
程以贵急忙捂嘴噤声。
走了半刻钟,两人终于从留琴巷子里走了出来,一拐弯就是廖家私塾几人住的客栈,此时廖经业正领着五名学子坐在二楼凭栏木桌上吃席。
“那不是康家那小崽子吗?”有人认出了盛言楚。“一个黄毛崽子竟也敢称廪生秀才,他以为秀才就那么容易好考的?”
“你不是你娘生的?满口崽子崽子的,莫不是你想当我楚哥儿的娘不成?你若想当也行,先喊我程以贵一声哥哥听听。”程以贵立马站出来反唇相讥。
那人气得嘴唇发抖,无奈一张嘴又骂不过程以贵,遂甩袖走到廖经业身边。
程以贵抖抖身上沾染的尸气,咄咄逼人道:“你有种下来说话,躲你家夫子身后算什么大丈夫。”
“你!”那人愤愤起身,却被廖经业按住了肩膀。
“盛小秀才。”廖经业笑容满面的喊。
盛言楚怔楞了一下,仰着脑袋,回之微笑:“廖夫子好雅致,今夜留琴巷发生了命案,廖夫子没过去看看吗?”
五名学子都是十来岁的年纪,怎么可能按捺的住好奇心,之所以没去,是廖经业不准许,觉得站在妇人堆里看热闹有失读书人的体面。
“才歇了县试,他们累的慌,所以我便办了一桌席让他们痛快吃一场。”
说着,廖经业轻轻放下酒盅,笑道:“盛小秀才要不要上来喝一盅?”
“不了。”盛言楚一口回绝,对于廖经业这种心肠狠的读书人,他是能有多远就离多远。
只不过……
“廖夫子,”盛言楚状似不知情一般,歪着脑袋笑问,“怎么没见辛家兄长呀?小子与他从前在康家见过一面,甚是有缘呢。”
盛言楚的笑容落在廖经业的眼里瞬间就成了挑衅,廖经业脸色变了几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在礼院刁难盛小秀才,令盛小秀才当庭脱衣散发,这种无赖学子我廖某教不了,自然是将他赶出了廖家私塾,任由其自生自灭。”
盛言楚沉吟了一会儿,忽道:“那夫子可知他现在在哪?适才官府的人贴出了通缉手令,说今夜寻到的秀才尸体是一个身长五尺三的青壮男子所为……”
言尽至此,他不往下说了,拉着程以贵往隔壁的客栈走去。
廖经业警觉性极强,立刻沉下一张脸:“辛华池人呢,他人去哪了!快去将他找来!”
一时半伙反正是找不回来了,因为辛华池此刻又回到了衙门大狱。
辛华池其实一脸懵逼,他正挤破了脑袋思考晚上在哪里睡觉呢,一转头就被孟双的人打晕塞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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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官府会怀疑辛华池?”
回到客栈关好门窗后,盛言楚才松口将他的怀疑对象告诉了程以贵。
“不可能…吧。”程以贵吃惊道,“他虽是个该打死的玩意,但他应该没胆子去杀人啊,再说了,他与那秀才无冤无仇。”
“我又没说真的是他。”盛言楚嗤笑,“我只是说他很符合仵作描述的嫌疑者罢了,如果真的不是他,官府自然会放了他,只不过他肯定要在牢里吃一顿苦。”
不管辛华池是不是杀人凶手,总之能让辛华池遭一场罪,那他心里就舒坦,也不枉他在礼院受了辛华池的污蔑。
诚如盛言楚所想,辛华池的确在牢中很不好受,大概是因为县衙还住着京官,所以县令尤为在意这次命案的侦破,便下令让孟双将辛华池等嫌弃者依次用刑逼供。
就这样逼问了一天一夜后,终于有忍不住疼的人说出了实情。
县令忙的晕头转向,一边要应付秀才惨死的案子,一边又要紧锣密鼓的监督县学教谕们批阅学子们的考卷,就这样两头忙的过了三天后,终于迎来了喘气的机会。
这天天还没亮呢,表兄弟两就在礼院右侧石碑下蹲着了。
此时距离放榜还有一个半时辰呢,程以贵踢了踢盛言楚的脚,又紧张又兴奋道:“你合该不用来的,这还用猜吗,你肯定是案首。”
盛言楚揉揉惺忪的眼,昨夜康夫子喊他去了康夫子在县里的好友家中做客,他原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小酌一杯就行,没想到康夫子那老友硬是逮着他做了两篇文章,累的他后半夜才缓过神来。
因考虑到秀才惨死的事才发生,康夫子便让他留宿在那,本来以为能一觉睡到天亮,谁知康夫子竟一夜没睡下了一晚上的棋,等要去睡的时候想起过一会就要放榜了,康夫子与老友细细一琢磨旋即狡黠一笑,脚步一拐进了盛言楚的榻间。
就这样,才眯了没多久的盛言楚懵懵的被‘赶’了出来。
站在大街上,盛言楚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看到有学子相携往礼院跑去时,他才恍然回过神。
他本来打算直接去礼房蹲守的,可转念一想,没道理他在这吹冷风,而贵表哥在暖被窝里享受,所以他咬咬牙扭头去客栈将睡的七荤八素的表哥拉了过来。
就这样,石碑下赫然多了两个蓬头垢面的少年。
“楚哥儿!”
程以贵越想越觉得盛言楚在捉弄他,恼笑的拽住盛言楚歪歪的发髻,气呼呼道:“你这小子岁数愈长愈顽皮,这么早拉我过来分明就是将从夫子那受的气往我身上撒。”
盛言楚尚有睡痕的小脸上堆起笑容,对程以贵的说辞表示无话可辩驳。
程以贵更恼盛言楚这幅笑眯眯的模样,当下伸出手来照着盛言楚的脑袋就是一阵揉搓,盛言楚本来就有点瞌睡,见程以贵不放过他,起床气一上来后,哪里还顾忌此刻是在礼院门口,大呵一声就和程以贵双双打闹起来。
两人最终闹到精疲力尽才松手,礼院门口的学子大多数都有放榜前的焦虑心态,盛言楚也有,虽说大伙都将秀才二字刻他脑门上了,但眼见为实,所以跟程以贵闹了这么一场后,他心中的忐忑和不安似乎消散了很多。
程以贵亦是。
似乎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修边幅的兄弟俩不约而同的扑哧一乐,像戏台上的傻子一般。
笑过后里两人就背靠背的坐在地上小憩,好不容易周公来了,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放榜拉!”
第27章 八岁稚子断案,九岁廪生……
县试的总放榜和之前三场又有所不同, 这回免了圆圈式发案,而是换了正经的长卷仔仔细细的誊写了上榜学子的名字,以右为尊, 依次排开。
“我在榜尾!我考中了!哈哈哈哈, 我在榜尾,我考中了, 榜尾是我……”
长案为了保持神秘, 衙役会捏着卷宗站在左边,从最后一名开始揭露,慢慢的往右边走,手中的长案随之展开。
这一举动导致衙门礼院出现了一群人跟在衙役后边从左齐齐移动到右边的喷饭场面。
榜尾的学子名字一露出来后,那男子就一蹦三尺高, 抱着身边的人又哭又笑, 盛言楚还是头一回目睹古代书生考中的欢悦现场,那男子兴奋的哭喊不休时, 盛言楚不禁莞尔一笑。
以前读范进中举突然疯癫了, 他还以为描写的太过夸张,如今才一个小小的县试此人就这么开心,可想而知到了中举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我我, 我第四十九!”
“啊!我的老天爷, 我四十八!”
“好险好险,我还以为我这次要落榜呢, 不曾想在三十六名。”
“知足吧,三十六已然不错了。”
嘻笑声和恭喜声此起彼伏,还没看到自己名字的学子们纷纷屏住呼吸,眼睛紧盯着衙役手中的长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