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屁”字,把作为斯文人的沈大夫震得不轻,宁姝却毫无芥蒂继续道:“时间有限我同你长话短说吧。这世间男男女女何止万千,对一个人产生好感也不算难,在这过程中悲了伤了受到了辜负,那都没什么,千万别放在心上,一脚把他踹开,擦干眼泪大吃一顿睡个大觉重新来过便是。但若是一心一意认定了的,很可能九生九世再遇不到第二个,那便截然不同了,什么骄傲、颜面都算个屁。与其枯坐等待,不如大胆去试一场,赢了便是一生之喜,输了也无愧自己。若是连试都没试就草草放弃了,等来日亲眼见着他披上喜服骑上大马迎娶别的女子,恐要抱憾终身的。
沈大夫,我闻你三年前打破世家女子的禁锢,不惜与沈大人决裂,执意走上这条崎岖艰难不为世人所纳的医道,我便知你是这世上最勇敢有决断,心有天地的女子。至于如何选择,你当自有决断。”
宁姝的声音轻盈有力,雨打芭蕉般落在沈嫣的耳边,分明不带任何攻击性,却让沈嫣垂下的睫深深一震,咬唇陷入了深思之中。
宁姝相信她是个聪慧的女子,不用多说,便起身道:“宁姝言尽于此,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却被沈嫣唤回:“你回来。”
宁姝眨眨眼:“沈大夫还有事?”
沈嫣上下扫了她一眼,纠结又克制道:“你……是不是需要一套干净衣裳?我之前去山上为乡里老人看病,为行动方便备过几套干净衣裳,可以先借给你,你等着我去取来。”
“……”看着沈嫣极力克制,尽量不显露出嫌恶的表情,宁姝尴尬地闭上嘴,默默接受了沈嫣的好意。
宁姝回头望着衷心乖顺的子归,低头使劲儿在自个儿身上闻了闻:“子归,我身上这味儿是不是都馊了?”
子归短暂地沉默后,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
宁姝欲哭无泪。自从接手此案她就没回过府,连吃饭的时间都不够,睡觉也是挤时间,这样的大热天,连着三天没沐浴更衣,可以想象身上有多臭。一想她这两天就顶着这一身“香喷喷”的气味儿东奔西跑,见了那么多的人,怪不得一路上不少人盯着她看,还以为被人认出来了,这感觉不能更酸爽。
从医馆出来已是辰时,距离午时只剩两个时辰,宁姝快速换好衣服又马不停蹄地出发。按照沈嫣的说法,雯雯他们肯定还有好多很重要的事没有告诉他们,所以才连夜逃走。很可能这个案子的背后,不仅站着袁晚庭跟那几个孩子,还有一个藏得更深,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的高人。
这样,袁晚庭才能在自己主动奔赴黄泉时,安心将剩下的事交给那个人来做!
只是那个人,连同那几个猴精一样的孩子到底在哪里?
天上的乌云地压得更近了,仿佛就压在头顶,让人的心也不受控制感觉到沉甸甸,像灌了大把大把的铅。刚换好的衣服没多久又被汗水打湿,宁姝站在这四四方方,重叠如巨牢的皇城之中,感觉到无限迷茫。
在人来人往异样的眼光与匆匆无踪的身影里,宁姝脑中忽然忆起了那堆浩如烟海的书卷中记录过的只言片语――赵明贞遭到贬斥,放官汉江府前,所居的宅邸似乎就是正德坊附近!怪不得那几个小乞儿会选择那里作为大本营!
那里,一定是那里!
“琴心,时间到了。”
一间荆草遍布,浑不似人住的破屋里,残垣断壁,似乎角角落落里飘满了枉死的鬼魂,一个鬓边染霜高高瘦瘦的男子将怀里沉甸甸的钱冬宝放到里屋那张破席上,同王小胜这几个小家伙安置在一起,全程这些孩子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像死了一样。
待将这几个孩子安置停当,男子握拳弯腰,压抑地咳嗽了几声,走出来对着仍站着的琴心、少原、子墨道:“都准备好了吗?时辰快到了,咱们该提前去布置好了。”
三个刚褪去稚气的半大少年眼含星芒,坚定地点了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男子那双苍老发黄,布满血丝的浊眼复杂地看着他们,有不忍又有犹豫:“孩子们,你们都决定好了吗?此去可能性命不保。”
最年长的少原笑起来道:“那便性命不保。”他脸上并不是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甚至因为那些恐惧而脸色发白,手指也在颤抖,只是少年心中藏着的火焰,鞭策着他超越那些恐惧,却奔跑,去追寻,去还原那个更重要的信念。
而琴心、子墨亦是如此。
男子眼眶微湿,伤感地笑着,拍拍这几个孩子的肩膀:“你们的爹爹在黄泉之下,若是知晓我们做的事,一定会暴跳如雷。不过也好,不久之后我们就会重聚,届时咱们再一起朝他老人家磕头请罪吧。不怕,快了,都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