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我爹非要带我去左家串门。一进后院,我就瞧见他举着一把重剑,比比划划。那时魏临已经开始教我习武,我心里一痒,就跟他比了一场。”
方如逸好奇起来:“结果如何?”
江与辰有些尴尬:“输了,不过我是心服口服的。他六岁就跟着左大将军习武,同我认识的时候,都练了八年了,我自然打不过。”
“原来傅世子只比你年长一岁,我还以为他快而立了。”方如逸喃喃道。
江与辰微微紧张,身子也靠不住软垫了:“你见过他?何时?何地?他可是定了亲的人……”
方如逸把他按回软垫上:“他有无定亲,与我有什么关系?前岁我进京,皇后娘娘要见我,出宫的时候,恰巧遇上傅世子,远远地打了个照面罢了。”
江与辰暗自松了口气:“他是个山崩地裂也不惊的,常年板着个脸,瞧着确实比我年长许多。”
方如逸抹好了皂角,俯身下来,凑到他跟前,小心地举着刮刀,在他脸上摩挲。
那声音微若不觉,只有冰冰凉凉的触感在脸颊上,一下一下地走。
每走一次,他的心就跳得厉害一回,方如逸的双眸近在迟尺,温热的呼吸柔柔地铺在他脸上。
他忽然浑身发烫。
一股说不清的气息,在他心口野火似的烧起来。
若是这张如玉般润泽的脸,能抵在自己心头熨一熨就好了。
他被这突然窜出来的欲念,惊得心跳如鼓,一把捉住方如逸的手,别过头道:“我,我有些喘不上气。”
“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睡,身上不舒服?”
方如逸颇为着急,忙转身要去喊余照过来搭脉,江与辰的手未松,一把将她拉回来:“现下好多了,如逸,我没事。”
“真的没事?”
她满脸担忧,放下刮胡刀,指尖在江与辰的手腕上滑来滑去,却寻不见脉息。
江与辰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捻起她的两指,稳稳抵在脉搏上:“在这里。”
方如逸甚是尴尬,一张脸红到了耳朵根,勉强听了几息,故作镇定地收回手,别过身去:“好像是挺稳健的,我听你说话的声音也顺畅了。不过,等会出去前,还是让照儿再把一回脉,如此,我才安心。”
胡渣已尽去,江与辰拿起摆在一旁的丝帕,随意抹了抹脸,走到她面前:“这段时日我不在京中,若是梁王跟何龄找你麻烦,能避就避,千万不要逞强。”
方如逸低着头道:“要是事事处处都避开,何时才能扳倒他们?”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江与辰叹气。“罢了,也是白叮嘱你。这样,我把魏临留给你,若需要高手帮忙,就找他去。”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竟沙哑:“如逸,我在这世上没几个朋友,傅杉算一个,魏临也算一个,再有便是你了。你……你不能出事。”
方如逸缓缓仰头望着他,他眼神里的心绪,缠结往复,害怕失去的恐惧,层层叠叠蔓延开来,辨不清爱恨情仇,有几分深浓。
“魏临在这里,照儿也在这里,我不会出事,你只管放心去山南。你若回来得早,说不定还能赶上三月春风。”
江与辰笑了笑:“要是三月能回来,我带你去京郊放风筝。”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方如逸送他出了门,直到马蹄声在巷口消失许久,才转身回来。
从前她不觉得离别有什么难舍难分的,不过是来来去去,人生如旅,说好了会回来,就总有相见的一日。
她心想自己曾经也送别父兄,送他们外出巡视,一走就是好几月。
那时她并不觉得有何不舍,但今时却是怅然。
她在房中呆坐良久,夜色起了,窗格子上摇摇晃晃的身影,怎么看都是江与辰。
她这才发觉,几个月了,自己对他的情意,竟是半点都不曾褪却。
可那又如何呢。
江与辰对自己,不过是知交情谊。
长相思,长相忆,终究都只能是眉头方下,心头却上,凭它如何辗转来去,偏是不能说出口。
“姑娘,怎么不点灯呢?”
余照的声音催她回神,她胡乱应了一声,点上灯火,可坐了不到一刻,心里却乱糟糟的,干脆喝了碗安眠汤,沉沉睡去。
翌日起来,方如逸的神思安稳了许多。午后,魏临派人送了信,说江与辰已然出京,傅杉那一切安好,让她不用担心。
她把这两年备下送礼的金银头面搬出来,细细择选,想着挑一支样式简素,又通体贵气的,好在登左家门时,送给左思音。
就在这时,余照匆匆跑来,皱着眉提过来一张邀帖:“姑娘,说是梁王府的人送来的。”
方如逸接在手里一看,的确是元轼的字迹。
“梁王为何忽然邀我去踏青?送信的人有说什么不曾?”
余照摇头:“那小厮嘴巴紧,奴婢什么也没套出来。”
方如逸深思片刻:“这几日忙着傅世子的事,却没留意梁王与何家都在做些什么。
那日我摆了他们一道,梁王多半是骗过去了,可何龄两次被我邀来,都跌得惨重,只怕心里生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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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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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府。
暗卫匆匆奔到书房,对元轼一拜:“王爷,邀帖已经送到方府了。”
元轼挥手,命他退下,侧头望着坐在一旁的何龄:“本王按照你的意思,给方如逸送了信,现下你总能说说,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何龄柔声笑道:“我是一心为着王爷着想,那日在花市,王爷伤得厉害,可不都是那方如逸的侍女挑唆,才闹出事来的?我回去便派人暗中查探,发现这方如逸心机深厚,划伤王爷的事,定是她一手策划的!王爷,你我都被她假惺惺的样子给骗了!”
元轼眉头微蹙:“此事可有实证?”
何龄脸色讪讪:“方如逸有些手段,我一时半会还拿不到证据……”
“那就是没有。”元轼打断她的话,目光冰冷。“既没有,为何妄言。”
何龄慌得起身:“王爷,我说的话,句句属实!难道王爷没有想过,自打方如逸到了京都,我无缘无故便得罪了她,还被传得满城都是,不得不去山南……”
“你自己在顾家的花宴上,做了丑事,被人当众揭发,何来无缘?哪里无故?”
何龄脸色青白,强撑道:“我的事也就罢了,可曾得功和张焦是王爷精心扶持起来的人,这才两年,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了。难道王爷不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么?”
元轼神情低沉,坐在桌案旁,一言不发。
何龄放缓语调,慢慢走过去:“王爷可知,曾得功被王家收走的铺子,如今在谁手里?”
“知道什么消息就说,别在本王面前卖关子。”
何龄一字一顿:“全都在方如逸手里。”
元轼心中一惊,目光狠戾:“此话可真?”
“自然是查实了,才敢同王爷说。”何龄眼底浮上几丝得意。“给曾得功的铺子,本就是王爷的私产,更何况那间私铁坊铸着铜币,岂能被外人知晓?可惜王家卖铺子那会,王爷不好出面,我又不在京都。
好在我安排留在京中的人,一直追查新东家的身份。不过,方如逸是个滑头,从来没有亲自出面到铺子里查看,都是暗中聘了新的掌柜和跑堂小厮,又把原来的人全都遣散了。这段时日,我回了京,此事才算有些眉目。”
元轼面色不喜:“你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子的话,难道本王要在这里坐上一夜,听你细细说完么!”
何龄赶紧低头:“王爷息怒!那间珠宝铺的鉴宝师傅,是张烈的娘子,陶莲。我特意派人去她手底下的小厮那打听了,说是有位姓方的姑娘,请陶莲来铺子里鉴宝的。
我的人在铺子外守着,果然见到余照来同陶莲说话,亲热得很!后来我顺藤摸瓜,果然发现私铁坊也在方如逸手里,只是她知道,自己没那本事经营私铁坊,遣散了坊主和工匠后,便让私铁坊一直空着。”
元轼思忖片刻:“铸币的铜模,你的人可小心收起了?”
“他们说,那日新东家的人来得太急,他们只来得及把坊中的铜币装车,没法带走铜模,就趁着新东家的人问话的当口,偷偷埋在私铁坊的后院。好在坊中这几月都没有开炉烧铁,方如逸并没有发现。”
元轼沉了脸:“她有没有发现,是她的事,难道你就不趁机派人,把铜模挖出来带走么!”
何龄面色一僵,这段时日,她忙着想法子对付方如逸,拿回自己送出去的铺子,哪里顾得上什么铜模。
“王爷,铜模既然已经埋在了土里,想来也不妨事。再说了,这私铁坊我们早晚是要拿回来的,等将来赶走了方如逸,再去挖铜模,也省心省力不是。”
元轼沉吟不语,虽说何龄言之凿凿,可他却想不通方如逸这般行事的缘由。
买走曾得功手里的铺子,或许是真,毕竟顾苑和她处得像姐妹一般,王家有难,她前去相帮,也说得过去。
可曾得功和张焦……
元轼眉头紧皱,方如逸和自己无冤无仇,甚至还承了自己好几个大恩,为何要对曾得功和张焦出手?
况且,他们两个是朝中要员,便是徐瑞,也是因为替江介这个内阁首辅办事,费了好几个月,机缘巧合之下,才推测出他们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徐瑞受方岱所托,照顾着方如逸,为免多事,绝不会把朝中的厉害关系告诉她。方如逸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也查不出这样隐秘的事。
何龄心里对她多有记恨,故意陷害也未必不可能,方家这张牌,自己从前没打好,如今好不容易重新勾住了方如逸的心,万万不能随意将这张牌给废了。
还是明日亲自探探她的口风,才能知晓缘由。
“何姑娘,你一入京就忙着本王的事,实在辛苦。”元轼从金丝楠木斗柜里,取出一卷画轴展开。“去岁冬,本王出城北赏雪,见落梅园中红梅点点,颇似你明丽不俗的性情,回府后便彻夜未眠,作了此画。”
何龄惊喜万分,一颗心怦怦直跳:“王爷,王爷厚爱,我……我那些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岂敢说什么辛苦。”
元轼收起画,亲自卷好送到她手上:“这画是为你而作,本该早些给你的。可惜年节事多,前段时日本王又受了伤,这才拖到今时。”
何龄把画牢牢抱在怀中,眼底几番动容:“王爷待我这么好,倒叫我无以为报……”
“你我本就是同路之人,自该相互依靠,何必说什么报答的虚言?”元轼望了望窗外的夜色。“二月天寒,何姑娘回去路上,要小心避风。”
何龄柔柔一福:“我这就回了,还请王爷莫要担忧旁的事,安心养好身子。”
元轼点了点头,送她出了书房,一路到了外院上,她的奶母王妈妈,敷一脸白墙似的粉,穿一身小姑娘喜欢的鹅掌黄,妖妖扭扭地立在那里。
何龄同元轼告了别,出府坐上马车,王妈妈才道:“姑娘可把那方如逸的事,都和王爷说了?”
“自然。”何龄抱着那幅画,眉眼间满是得意。“王爷看重我,我说的话,他定是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
“邀帖也送去了?”
何龄冲她点了点头:“妈妈计谋无双,我把话一说,王爷就写了帖子,让小厮送过去。想来明日,王爷就会知道,这方如逸是何等恶毒之人。”
提起这个名字,她恨得实在牙痒:“前岁在顾家花宴上,我被她那副可怜样给骗了,这才被她摆布,害得王爷只能让我先出京都,避避风头。在山南时,我没能杀了她。如今重回京都,妈妈你又在我身边――”
她冷哼一声:“方如逸这个贱人!我一定要让她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