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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2章 要命的《慎起居》

越古回今 十光 4382 2024-06-29 16:37

  冯保瞅着朱翊钧的神情,稍稍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万岁爷,那这道疏文?”

  “既然已经写好了,那姑且念一念吧。”朱翊钧懒洋洋地说,一副不情愿听的样子。

  水墨恒倒是打起精神,很想听听这道疏文到底是怎么写的。

  “是。”

  冯保应了一声,打开奏匣,取出张居正的那道疏文,慎之又慎地念将起来。

  “臣奏:自皇上统御以来,勤勉政事,圣德日新。然而最近,仰窥圣意所向,似乎稍不如前……”

  开篇就充满火药味儿。

  挺狠!

  冯保稍作停顿,偷偷瞧了朱翊钧一眼,见他以手托腮、脸上毫无表情,不禁吞了一口口水,继续念道:

  “臣闻:皇上宫中起居颇失常度,但臣身在外廷,未敢轻信。曲流馆之事发生,内廷大肆整顿,各监局管事官俱令自陈,老成廉慎者存之,谄佞放恣者汰之,实乃可喜之象。然昨夜皇穹垂象,彗芒扫宦者四星,宜大行扫除,以应天变……”

  “停。”朱翊钧突然抬手喊了一声,盯着冯保问,“张先生说天象有变,可是实情?”

  “回万岁爷,钦天监今儿早上呈了一道条陈,确有其事。”

  “说清楚,什么是彗芒扫宦?”

  “说是天上出现了彗星,尾巴扫着了紫微星。”

  “那又如何?”

  “依卦象所言,这种天变,是有内侍欺蒙万岁爷。”

  “无凭无据,胡说八道。”朱翊钧愤愤地回了八个字。或许感觉这样评价对张居正不敬,随即口气缓了一缓,“张先生是说,咱内廷需要进行一次大扫除,对吗?”

  “是有此意。”

  “可大伴不是已经扫除过了吗?”

  “大概张先生还嫌扫得不够干净吧!”冯保带着猜度的语气。

  “还嫌扫得不够干净?”朱翊钧哼了一声,“现在朕的身边几乎都是朕不认识的人,难道要将朕禁锢起来,你们才放心开心吗?”

  “万岁爷请息怒!”

  朱翊钧忽然也感到有所失言,情绪过于激动,重新坐了下来,朝冯保抬了抬手,吩咐道:“继续念吧。”

  冯保接着将余下的疏文,一板一眼地念将下去。

  念完,发现朱翊钧愣愣地,坐着一动不动,好像灵魂出窍般,居然没有一点儿反应。

  “万岁爷!”

  一声,没动静。

  “万岁爷?”

  两声,依然没动静。

  “万岁爷?”

  直到第三声,朱翊钧才抬了抬眼睑,沉着脸问:“张先生说‘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是为何意?”

  “这个……”冯保愣了愣,面有难色。

  “张先生是想连朕的私生活他都要管吗?是不是这个意思?”

  “万岁爷,这……”冯保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复,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水墨恒。

  “好!好!好!”朱翊钧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情绪低落地喃喃道,“大伴你清扫内廷,张先生还要清扫一遍,现在连朕的私生活也要干预!”接着又是三个“好”字,“好!好!好!”

  吓得冯保不敢吱声。

  原来,这“宫中府中,俱为一体”是有来历的。

  早在洪武皇帝爷那里,他便定下一个规矩:内廷的太监和外廷的官员,原则上是不能相互交接的。

  只是后来,随着几位皇帝不大喜欢理政事,加上几位大内总管又权力大握,这个规矩的约束性早已式微。

  而到了高拱、张居正时代,外廷与内廷的官员更是经常碰头,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还经常单独坐在一起议事哩。

  洪武皇帝爷当初定下这个规矩,是为了保持朝廷政体清肃,既不让内廷太监干政,也不让外廷官员干预皇室私事,将两者有意严格区分开来。凡有违例者,轻者贬黜,重者剥皮。

  如今,张居正居然提出“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的话,而且还在奏疏中申明“此后不敢以外臣自限”。

  这让朱翊钧如何不感到憋屈?

  想着如果准了这道奏疏,就等于往自己头上多加了一道制箍,从此再也不会有自由了。

  前后一连说六个“好”字,只是因为愤怒到了极点,却无力反驳而已。曲流馆事件的阴霾尚未缓过劲儿。

  水墨恒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心想以张居正从前隐忍的性子,在这个时候,该不会如此咄咄逼人才对!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执意挑战朱翊钧的极限呢?

  不明白!

  不科学!

  “咳,咳。”见两人都沉默下来,水墨恒不得不咳嗽两声,将凝滞的气氛打破。

  朱翊钧抬起头来,发现冯保已将本子收了,心不在焉地问:“奏疏念完了是吗?”

  “是。”冯保回答。

  “先生,你怎么看这奏疏?”

  “要不,皇上先别准奏,让冯公公待会儿送到慈宁宫去,给李太后过目参详一下。”水墨恒谨慎地建议。

  “好!大伴,就照先生说的办。”

  “奴才遵旨。”冯保稍作停顿,又试探着问,“万岁爷,若太后娘娘问起奴才,万岁爷是个什么态度,奴才该如何回答?”

  “还用得着问朕的态度吗?你们做主不就好了?”朱翊钧带着揶揄的口气,不耐烦地怼道。

  “奴才明白了。”冯保勾着头。

  “你明白,嘿嘿。”朱翊钧冷笑两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冯保,“你明白,你明白,你真的明白朕的心吗?”

  冯保一个激灵,不敢回话。

  “好了,你现在就去慈宁宫吧。”朱翊钧一摆手。

  “遵旨!奴才告退。”冯保收拾好奏匣,正准备转身辞行前往慈宁宫,又被朱翊钧喊住了:

  “大伴,要不让先生去吧。”

  “皇上,这似乎不大合适吧?也不合规矩呀!”水墨恒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现在还哪有规矩可言?”朱翊钧带着情绪立即驳道,心里想着:“朕乃九五之尊,都要受你们的气,连私生活也要干预,还谈什么规矩?”

  “水少保,给。”冯保只得将奏匣递给水墨恒。

  “皇上。”水墨恒没有接。

  “朕让你去就去。”

  水墨恒这才伸手勉强接下,又请示道:“皇上,要不让冯公公陪同一道吧?”

  “不必。”朱翊钧态度决然。

  “好吧。”水墨恒微微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捧着奏匣,走出乾清宫,前往慈宁宫,一路上琢磨着朱翊钧为什么非要让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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