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穆的脾气是燥了些,可身上更多的是读书人那种执拗劲儿。被同部主事沈思孝和翰林院修编吴中行两个的强行安抚下,也只好鼓着气坐定,恨恨地咕噜一口酒,便不再说话了。
“和甫兄就这直性子,请水少保莫要见怪。”赵志皋拱手,笑着打了个圆场。
水墨恒笑了笑说:“今天我是来劝和的,打扰各位的雅兴,便不与你们计较。”
“只是,水少保刚才那番话,未免过于激烈,赵某听了真个是心惊胆战,有被雷轰之感啦。”
水墨恒点了点头,确实也感觉到了,但本来也没指望眼前这帮人认同,只是说到兴致处想一吐为快而已。
毕竟自己说的那套观念,几百年之后尚未实现呢,更何况是以忠孝治天下的大明王朝。
想到这儿,水墨恒笑着举杯,道:“我这番言论,恐怕有污大家耳朵,来,我敬各位一杯。”
“好说,好说。”赵志皋回礼。
“来来,喝喝。”余下几个也纷纷举起酒杯,似乎这才想起要放倒水墨恒的初衷。
“我再敬水少保三杯。”吴中行喝完,又一边斟酒一边说,“不过吴某有个小小的请求。”
“不妨直言。”
“那我先干为敬。”吴中行说罢,咕噜一下,然后自斟一杯,接着咕噜一下,又自斟一杯,一口气喝了三杯。
水墨恒还了三杯,心想这帮文人果然个个都是好酒量,居然没有一个看上去有醉意,比当初丰乐楼那帮太监强多了。心想,难道喝酒多少与有无把儿也有关系?
而且,这几个人喝酒还甚是痛快,全都杯起酒干,很像那些征战沙场的武人,颇有殷正茂、戚继光之风。
在水墨恒的印象中,自古以来文人的酒量一向高于武人。
这只因文人的脾气趋于柔和憨儒,不像武人那般豪迈激烈,所以喝起酒来大多浅斟细酌慢慢品味,可他们几个居然没有一人扭扭捏捏推三阻四。这一点倒很合水墨恒的脾性。
吴中行一抹嘴,铿锵言道:“既然水少保是为阻止我们几个上本而来,那请问水少保,不知你将如何阻止呢?是将我们交给东厂,还是将我们绑了送进监狱大牢?”
这个问题都感兴趣,所以全竖起耳朵盯着水墨恒。
水墨恒微微一笑,回道:“吴编修见笑了,你们只不过是在商议上本反对夺情一事,可暂时尚未付诸行动,我如何将你们交给东厂或绑了送进监狱大牢?若真是这么做了,你们岂不笑我仗势欺人不讲道理?”
稍顿了顿,将目光定在吴中行身上,问:“你准备明日便到午门前投递奏本是吧?”
“没错。”吴中行回答。
水墨恒又将目光转到赵用贤身上,问:“你准备与吴编修一起上本,我说得没错吧?”
“嗯。”赵用贤点了点头。
水墨恒不慌不忙,又将目光锁定在艾穆身上,问:“你准备跟上,进第三道本子,对不对?”
“水少保如何得知?”未等艾穆答话,赵志皋带着一脸狐疑之色先行问开了。
不仅仅赵志皋,在座各位都感到疑惑,因为这个上本的顺序可是刚刚才商议出来的啊。
来熏风阁之前,虽然翰林院这帮词臣通过口风,由谁来写奏本的事儿,但并未定好谁先上本。
所以都不禁想着:“你怎会如此清楚?”
水墨恒冲着赵志皋,笑道:“你不刚刚赞誉过,我有未卜先知的超极本领吗?”
“可那也只是外界的传说呀,莫非还能当真不成?”赵志皋显然表示怀疑。
读书人就那德行,一股死钻牛角尖的劲儿。不是他们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儿都表示怀疑,甚至哪怕自己亲身经历过,也要刨根究底找出理论依据来。
水墨恒嘿嘿一笑,轻轻说道:“太后相信,首辅相信,连精得跟猴子似的冯公公也相信,你们为什么就不信呢?”
其实,水墨恒还想霸气地补充一句:“难道你们就没有仔细地观察统计过,凡是相信我的人,都混得风生水起?而与我作对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当然,这也不是本心的话。
本心的话应该是这样说的:“因为来到这个世上,知道谁能混得风生水起,谁没有好下场,谁值得我去帮助,谁的命运不值得我伤脑筋去改……”
肯定,话不能这么说。
对这一点,水墨恒有相当的认识,如是真是这样,那恐怕自己整天活在惊悸与烦扰之中,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随时有被迫害暗杀的危险。要知道,清楚大人物的命运和历史的走向,这可是叫“怀璧其罪”呀。
“我的目标只是做个不管什么事儿的闲臣,好吃好喝等死快乐过完这一世。”自水墨恒来到这个世界,就这样给自己定下基调和未来的规划。
如今,目标已经现实了一大半,可不能被搅和破产了。
况且,有些事情完全可以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去对待。
只是,因为夺情一事,确实是影响到了自己。更准确地说,是影响到了张居正。张居正是保证他能安心地做一个“闲臣”的必备条件。
且不说与张居正的铁杆关系,总义无反顾地请教支持。若没有张居正,哪来的万历中兴?没有万历中兴,太后和皇上急得天天都睡不着觉,还哪有心情供养一个“闲臣”?
已经离不开这个“体制”了。
所以,水墨恒才会出手,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能搞定反对夺情的人。
而最难搞定的,无疑是眼前这七个。
见他们都含狐疑之色,水墨恒接着神侃:“我不仅知道你们决定到午门前投递的顺序,而且我还知道你们的奏本都还各自留下了一个副本,待把本子投进大内后,再去纱帽胡同,将副本送到首辅张先生手中,我说的可对?”
“莫非水少保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话?”吴中行和赵用贤不约而同地问,眼睛里升起一股怨火……
吴中行还盯着水墨恒补充道:“莫非水少保并非简单的路过?而是从我们一进包间便开始偷听?否则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呢?”